朱瑄看了她很久,放下床帳出來。
宮人通稟:“千歲爺,昭德宮送了張帖子過來。”
朱瑄嗯一聲,他正好要去昭德宮。
出門前,他叫來掃墨吩咐:“那個養狗的宮女是昭德宮的人,安置到彆處去。”
掃墨應是。
昭德宮翠柏森森,清冷幽靜,侍立的宮人沒精打采,看到東宮的宮人,立刻堆起笑臉迎上前,不複當初的驕橫跋扈。
雖然鄭貴妃明麵上並未失寵,但是宮中的風向早就變了,早在新舊兩河工程順利竣工的那一天,直覺敏銳的宮人就開始討好東宮,疏遠昭德宮。
朱瑄步上長廊,環顧一圈。
他曾經在昭德宮住過一段時間,那時候鄭貴妃想方設法地籠絡他,他認定鄭貴妃是自己的殺母仇人,不為所動。鄭貴妃裝了幾天慈母,很快暴露凶相。嘉平帝無奈,隻能讓他遷出昭德宮。
鄭貴妃濃妝豔裹,一頭金光閃閃的珠翠首飾,遍地金線閃色裙衫,坐在亭子裡吃茶,宮人環伺左右。
看到朱瑄,她揮揮手,左右侍立的宮人立刻退出亭子。
鄭貴妃端著茶杯,眼角斜挑:“太子是不是過來警告本宮,讓本宮以後離太子妃遠一點?本宮勸太子妃早做打算,你心裡一定不痛快吧?”
朱瑄立在階前,淡淡地道:“孤已經吩咐下去,貴妃以後沒機會再見她了。”
鄭貴妃臉色沉了下來,冷笑:“你這人果然陰沉古怪,本宮不過是和太子妃說幾句話罷了,連這個你都要防著。”
朱瑄臉上神情淡然:“她是我的妻子,不勞貴妃操心。”
鄭貴妃表情僵硬,嗤笑一聲:“我關心她做什麼?我隻是可憐她沒有認清你的真麵目,她還以為你是君子,其實你陰柔詭譎,滿朝文武都被你騙了!”
她才不會關心太子妃,她隻是覺得太子妃傻裡傻氣的,所以提醒太子妃幾句。
然而太子妃並不傻啊,太子妃隻是不想搭理她罷了。
鄭貴妃喝口茶,杯中茶水早就冷了,滑入喉間,一股冷冷的澀味。
她放下茶杯,凝望庭院那一排茂盛的翠柏,道:“皇太後的下場我已經看到了,太後生平最嫉恨的人是錢太後,你偏偏把錢太後的神龕挪回奉先殿,讓太後生生世世無法和先帝並尊,還派人去裕陵挖通隧道,當真是好手段。”
錢太後的墓穴和先帝的墓穴被堵得嚴嚴實實的,欽天監前去察看過後,認為挖開隧道可能會震動地脈,不利子孫,建議保持原狀。
消息傳回京師,群臣無可奈何,周太後得意洋洋:朱瑄將她的醜事昭告天下又如何?她百年之後,還是能和先帝合葬,錢太後那個老婦永生永世隻能待在那個封閉陰森的墓穴裡!
嘉平帝鬆口氣,準備順水推舟召回謝騫。
這時傳奉官中精通風水的道士上疏說墓穴被堵,裕陵閉塞,風氣不通,更加不利於子孫,而且於理不合。
大臣們爭執不休,又舉行了一次廷議。道士在廷議中毛遂自薦,主動要求協助謝騫,他不僅懂營造之事,還是大名鼎鼎的陰陽家,朝中不少重臣曾經請他看過風水,見他堅持,附議他的奏疏。
道士拿到詔書以後,第二天就啟程去裕陵實地勘察。不久送回奏疏,說他已經找到挖開隧道的同時還不會震動地脈的方法,大臣們看過圖紙,認為他的方案可行。
如今裕陵那邊已經動工了。
錢太後終將和先帝合葬。
鄭貴妃冷眼旁觀,這場好戲實在精彩,可惜她沒能參與其中。
據說周太後已近癲狂,天天在屋中咒罵錢太後。嘉平帝不敢去見她,讓宮妃代他儘孝,宮妃們苦不堪言。
鄭貴妃挺直脊背,雙眼微眯,看著朱瑄:“太後生不如死,接下來該輪到我了。”
頓了一下,微微一笑,臉上皺紋舒展,“太子有什麼手段,儘管使出來,事到如今,本宮無話可說。隻希望太子記得當初的承諾,放過鄭家。”
朱瑄沒有看鄭貴妃,淡淡地道:“孤和貴妃曾立下誓言,自然會遵守。”
言罷,轉身步下石階。
微風拂過,枝葉沙沙作響。
鄭貴妃目送朱瑄的背影遠去,收回視線,輕聲喃喃:“那就好,太子雖然陰狠毒辣,卻是守諾之人。”
當初她曾經譏笑朱瑄,這個地位岌岌可危、瘦削孱弱的少年居然敢和自己談條件,實在是滑稽可笑。
她看不起朱瑄,卻不得不忌憚朱瑄,因為朱瑄就是個瘋子,當著她的麵讓人活剮了殘害皇子的太監,誰知道他下一次發瘋的時候會把矛頭對準誰?
如今,鄭貴妃不得不慶幸自己從不曾加害金蘭,不然鄭家的下場會和那個慘死的太監一樣。
鄭貴妃端起茶杯,喝下冰涼的茶水。
死期將至,她心中並無惱怒憤恨。
早在兒子夭折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將來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她還記得嘉平帝安慰她說:貴妃不必傷懷,這是命數。
嘉平帝迷戀她,又將她視作恥辱,認為他們結合所生的兒子注定活不久,命裡就該早死。
她死了,嘉平帝固然傷心,傷心之餘,應該也會鬆口氣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