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發現(1 / 2)

這晚朱瑄回來, 金蘭直接問他:“五哥, 你前幾天去過西苑?”

她不想疑神疑鬼,也不想彎彎繞繞試探朱瑄。

秋風蕭瑟, 滿庭枝葉沙沙輕響。

她在廊前等了一會兒,涼風吹在身上, 氅衣也擋不住風中的寒意, 手腳冰涼,臉色也有些蒼白。

朱瑄眉頭輕皺,低頭拉她的手, 握住她冰涼的手指:“天氣冷,以後你彆迎出來了。”

說著話, 目光逡巡一周。

坤寧宮的宮女內官被他的眼神看得渾身哆嗦,明天決不能讓皇後迎出來!

金蘭一眨不眨地看著朱瑄,等他回答。

朱瑄怕她凍著了, 抬手摸摸她的臉, 手掌溫熱乾燥。

金蘭看著他低垂的雙眸, 依戀地蹭了蹭他掌心。

朱瑄垂眸看她, 目光深沉柔和, 攬著她走進燈火通明的內殿,問:“怎麼想起問這個?”

漫不經心的語調。

金蘭想了想,說:“我聽人說你去西苑了, 你是不是去那邊見什麼人?”

朱瑄清心寡欲, 不喜歡遊獵, 也不喜歡宴飲, 平時很少去西苑遊玩,最近他更是日理萬機、宵衣旰食,如果不是有什麼特殊緣由,絕不會特意出宮去西苑。

宮人奉上熱茶,朱瑄接在手裡,遞給金蘭,讓她拿著暖手,點點頭:“一個在民間行醫的大夫,院判說他雖然沒在宮中供職,不過醫術很高明,他為我診過幾次脈。”

金蘭怔了怔,臉色微變,手中茶盞跌落在地上。

茶盞應聲碎裂,滾燙的茶水濺得到處都是,左右侍立的宮人大驚失色,連忙飛撲上前。

沒等他們反應過來,朱瑄立刻拉開金蘭,捧起她的手掌,神情緊張:“有沒有燙著?疼不疼?”

他逐根檢查她的手指,眉頭緊皺。

金蘭搖搖頭,咬了咬唇,反手攥住朱瑄的手臂:“五哥,是不是太醫和你說了什麼?”

不然他為什麼要背著人去西苑看郎中?他才剛剛登基,太醫院人多口雜,所以需要避開其他人去西苑……

她臉色越來越難看,抓著朱瑄的手指用力到發白。

朱瑄歎口氣,唇角一扯,搖頭失笑,掰開金蘭的手指,攏進自己掌心裡,柔聲道:“沒事,那位先生脾氣古怪,不願進宮,我正好出宮料理幾件事情,順路去西苑讓他為我請脈。就因為沒事,我才沒告訴你,免得你擔心。”

金蘭想了想,覺得朱瑄不會當麵騙自己,有些不好意思。

朱瑄低頭親她,輕笑著說:“我讓掃墨把那個大夫送進宮來,你見見他?”

金蘭搖頭:“沒事就好。”

朱瑄笑了笑,攬著她的肩膀去隔間用膳。

宮人立刻上前,收走地上碎裂的茶盞。

兩人下午都吃了茶食,夜裡這一頓膳房預備的是容易消化的扁食、湯麵、素餡角子和荷葉羹,幾碗爽口小菜。

金蘭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荷葉羹,一雙烏黑明媚的杏眸直勾勾地盯著朱瑄看。

朱瑄放下匙子,捏捏她的臉:“荷葉羹不好吃?”

她一直看著他,下巴都快掉進粥碗裡了。

金蘭搖搖頭,眉宇間一股擔憂之色,新鮮細嫩的荷葉切碎,滾水去掉苦澀味,加上金華火腿茸、雞茸和高湯慢火熬煮,細潤鮮濃,怎麼會不好吃?

朱瑄沉默了一會兒,拿起匙子,加快速度,一碗荷葉羹很快見了底,又吃了大半碗蒸角子,放下銀筷,拉住金蘭的手按在自己身上,讓她摸他的胸腹、胳膊:“圓圓,我真的沒事,能吃能喝,活蹦亂跳。”

金蘭破涕為笑,嗔道:“也不怕撐著!”

看她終於笑了,朱瑄唇角輕挑,她再不笑的話,他可能得把月牙桌上的湯羹細麵全部吃完。

……

已是黃昏時候,金烏西墜,夕暉給連綿群山勾上了一層金色的輪廓,漫山林木從碧綠到淺黃,再到火紅,濃烈斑斕,飛火流丹,層林儘染,壯美絢麗。

遠處山道上遙遙傳來呼喝,夾雜著細碎的馬蹄聲,人影晃動,塵土飛揚。

幾騎緹騎飛馳到近前時,謝騫的仆人壯著膽子上前攔住他們,為首的緹騎一扯韁繩,駿馬揚蹄嘶鳴。

隊伍的速度慢了下來,緹騎們紛紛退到山道兩邊,蹄聲噠噠,卷起的紅塵中,緩緩馳出一人一騎,一身赤色織金雲肩通袖襴錦袍,戴大帽,腰佩長刀,腳上皂靴滿是塵土痕跡。

謝騫騎著馬上前,朝羅雲瑾拱手致意:“羅統領,我等你多時了。”

羅雲瑾手握韁繩,目光從謝騫家仆身上一掠而過,家仆臂上和腰上纏了麻紗。

謝騫也是一襲素服,不過臉上並無哀戚傷感,也不像平時吊兒郎當,神情莊重,連胡子都比平時服帖,輕聲道:“我接到家信,已經遞上辭呈,今天就啟程回鄉,為祖父守製,以後不知道會不會回來,臨走之前,想和你道個彆。”

他早就知道謝太傅活不了多久,謝太傅揭穿嘉平帝和周太後瞞著天下百姓擅動陵墓的醜事時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所以謝太傅才會回到家鄉,落葉歸根。他送祖父出京時的景象還曆曆在目,一轉眼,他要回家奔喪了。

羅雲瑾臉上沒有半絲表情,金燦燦的夕光籠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猶如刀削的五官愈顯剛硬峻挺。

謝騫淡淡一笑,道:“我乃謝家子弟,以後恐怕永無起複之日,不能照應你。不過我們家好歹家底殷實,世交親朋俱都是詩書傳家,我平時來往的老友多數在朝中為官,你若是遇到什麼煩難,我或許可以幫上忙,到時候你隻要給我寫封信就行,不想寫信就讓你的人帶句口信。千萬彆和我客氣,我做不了官,閒著也是閒著。”

謝家得罪了皇家,也得罪了朝堂大半官員,他被打發去裕陵主持修墓事宜,就是同僚對他的排擠打壓。現在他丁憂回家,三年之後朝堂又是另一番景象,新君即位之初是內閣變動最大的時候,他遠離京師,以後想再有起色,隻怕難了。

謝騫歎口氣,凝望天際處熊熊燃燒的晚霞:“羅統領,保重。”

羅雲瑾夾一夾馬腹,黑馬撒開四蹄。

謝騫收回視線,看著他從眼前馳過,嘴唇蠕動了幾下,欲言又止。

羅雲瑾忽然回過頭,霞光融融,劍眉鳳目,眸光清冷。

謝騫立刻斂去悵然之色,堆起笑臉,胡子一翹一翹的:“是不是舍不得我了?你彆害臊,我懂你!”

周圍的緹騎嘴角直抽。

羅雲瑾撩起眼簾,淡淡地道:“讓你去裕陵,是聖上的意思。”

謝騫一怔,臉上表情凝住。

羅雲瑾接著說:“你在翰林院蹉跎幾年,原本早就可以升遷,因為你祖父的緣故,加之你性子浮躁,吏部沒有推舉你,聖上那時候就注意到你了。謝騫,派遣你去裕陵修墓,正是聖上在維護你,三年守製期滿,京師必有詔命。”

早在登基之前,朱瑄已經考慮過合適的內閣閣臣人選,現在的幾位內閣大臣毫無建樹,除了徐甫,他一個都不會挽留,謝騫就是他屬意的接班人之一。誠然,謝騫身上有很多缺點,但是謝騫精明油滑,通達機變,不在意和宦官通力協作,這些是其他朝臣不具備的長處。

謝太傅的迂腐正好是懸在謝騫頭頂的一把劍,朱瑄安排謝太傅入宮進諫,並不僅僅隻是因為了解謝太傅的性情。

直到那天在書閣琴室見過朱瑄之後,羅雲瑾才明白這一點。

謝騫呆了一呆,雙手輕顫。

這一切都是皇上的安排?皇上並不在意他祖父揭發周太後,想要重用他,所以打發他去裕陵,正好讓他認清同僚的嘴臉、躲過其他人的冷嘲熱諷和報複?

皇上在磨礪他。

他何德何能?

黑馬不耐煩地打了幾個響鼻,羅雲瑾扯緊韁繩,道:“回鄉以後潛心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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