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十年(1 / 2)

繁星覆滿蒼穹,銀河燦爛, 風吹過, 花枝輕顫。

羅雲瑾仰麵躺在前廊雲興霞蔚的杏花樹底下,杏花撲撲簌簌灑落下來,落滿他全身。

清遠的鐘聲在夜色中回蕩盤旋, 宮人踩著梯子取下曲廊裡懸掛的彩燈, 四野彌散著壓抑的哭聲。

他應該早些回來的, 早一天也好, 早一個時辰也好……那樣說不定還能見到她最後一麵, 他不求和她說上話,隻要能見一麵就行。

朱瑄早就打算好了,派他去遼東, 兩地相隔千裡之遙, 即使他發現什麼也來不及趕回。

他不顧部下的阻攔,不顧生死, 幾天幾夜不眠不休, 趕在這一天回到京師, 馬跑死了,他可以走,走不動了,他可以爬,他手腳並用, 一點一點接近坤寧宮。

結果卻隻能在距她不遠的地方聽到她的死訊。

鐘聲響徹大內宮城, 哭聲四起。

他鳳目圓睜, 呆呆地仰望著花枝間絢爛的星河,摧心剖肝,心如刀鋸,渾身上下每一處傷口都剜心一樣的疼。

這樣的痛苦他經曆過一次。

原來即使知道結果,還是會這麼疼。

一陣沉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玄色常服袍角停在石階前,男人負手而立,麵容冷峻,居高臨下地道:“羅雲瑾,這種滋味,很不好受吧?”

聲音沙啞,譏諷的語氣,卻聽不出一點譏刺之意,隻有無儘的蒼涼。

羅雲瑾動了動,抬手捂住眼睛,唇角勾起,笑得悲涼。

事到如今,他們之間還有什麼可爭的?

他忍著劇痛翻身爬起,衣袍間的杏花飄落而下,血跡斑斑。

“朱瑄。”他直呼皇帝的名字,“可以讓我見一見她嗎?”

朱瑄立在階前,昂首凝望無垠的夜空,淡淡地道:“不行。”

羅雲瑾閉一閉眼睛。

當初圓圓死的時候,他沒有讓朱瑄見到她最後一麵,他獨自一個人葬了她,這一次,朱瑄要報複到底。

他很佩服朱瑄,隱忍多年,始終隱瞞金蘭真相,沒有讓她察覺到一絲異象。

換做是他,可能早就露出蛛絲馬跡,讓金蘭猜出實情。

金蘭最後選擇的人是朱瑄。

嘴巴裡湧動著鐵腥味,羅雲瑾捂住傷口,一步一步離開。

身後傳來朱瑄的聲音:

“下一次會是什麼時候?”

羅雲瑾腳步一頓,背對著朱瑄:“我不知道。”

他會等著。

月光籠在朱瑄清俊的麵龐上,他淩風而立,道:“我也不知道。”

他們都不知道她還會不會回來。

他可以等。

哪怕要等上一輩子。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不知道這一次需要等多少個六年,不知道一次又一次的六年後,他還在不在人世。

不知道他還能不能護著她,照顧她。

所以他要留著羅雲瑾的性命。

目送羅雲瑾佝僂落寞的背影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朱瑄單手握拳,掩唇咳嗽,涼風從喉嚨灌入,肺腑緊緊縮成一團,渾身發顫。

不遠處侍立的掃墨滿臉焦急,擔憂地望著他。

朱瑄轉過身,走進溫暖的內殿。

如果金蘭在這裡的話,一定會埋怨他不該半夜站在風口吹冷風,催促他趕緊去內殿暖身子,溫柔地撫著他的胸口,督促他吃茶。

他必須好好保重身子,他得聽金蘭的話,他還要等她。

圓圓,我等著你。

等一輩子。

……

皇後崩逝,天下舉哀。

皇帝舊疾複發,一連半月不能視朝,皇後喪葬之事全部由禮部和司禮監料理,群臣顯宦換上喪服,入宮哭祭。

因事發突然,群臣震驚,禮部倉促之中難以擬定諡號,後來禮部尚書親自選取諡號呈上,請朱瑄裁決。

朱瑄早已輟朝,不禦正殿,隻在暖閣和左順門接見大臣,百日之內不再視朝。

待選的諡號遞進內宮,他沒有裁奪,此後禮部數次上疏請求議定諡號,帝不允。

禮部再請,朱瑄隻說了一句:“朕百年後,與皇後同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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