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朕等不了太久(1 / 2)

景宗登基第十四年, 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暮春時節, 枝頭杏花如雪。

豔陽灑下金箔般瀲灩著斑斕丹華的燦爛光輝,大內宮城巍峨矗立,花映朱牆,瓊樓金闕。

裙琚曳地聲窸窸窣窣,一行頭戴珠花冠、身著圓領袍、腰束金帶的女官翩然走過長街, 步履輕盈而又莊重,沉穩嚴肅。

長街旁灑掃的宮女、內官紛紛朝女官拱手, 目送她們走遠。

為首的女官三十多歲的年紀, 麵容清秀, 體態微豐, 顧盼間眼風冷厲,不怒自威,正是嘉平三十年落選的秀女胡廣薇。

她如今掌司寶局, 已經在宮中當值十幾年, 升女史, 宮官,掌印, 供內職,掌宮闈禁令,教授的女官已有數百人之多, 宮中上上下下對她敬畏有加, 人稱胡司正、胡太史。

黃女官早已告老歸鄉, 她離宮之前,拉著胡廣薇的手,語重心長地道:“皇後娘娘當年留下你的時候,我極力反對,如今看來,皇後娘娘看人的眼光比我的好。你和你姐姐不一樣,你比她更明白。”

彼時皇後病逝已有兩年,胡廣薇熱淚盈眶。

在東宮的那兩年,她被關在偏殿教宮女讀書寫字算術,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隨著她的學生一個個分撥至各處當差,她入宮之前的那點小心思早就淡了。

周太後癲狂,姐姐奉旨侍候,不能踏出仁壽宮一步,不再動不動就對她長篇大論、催促她及早打算,她鬆口氣之餘,開始琢磨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後來胡廣薇發現自己得到的已經夠多了。

她的父兄、母親因為她而得到朝廷賞賜,她成為胡家第一個以女子之身獲封官職的人,哥哥寫信告訴她,聖旨送達家鄉的那天,族長率領全族男女老少迎接天子使者,然後帶著子侄祭告宗祠,鞭炮足足放了一個時辰。

兄長們爭著搶著把兒子過繼到她名下,為她承繼煙火。

這種時候,男女並沒有分彆,誰能給宗族帶來榮耀,誰就有資格入宗祠。

胡廣薇今年三十多歲了,不用擔心自己年老色衰,也不用惶恐身後無繼,更不用摻和進宮闈之間的爭權奪勢,她是每個月都可以領到俸祿糧米的朝廷內官,隻需要儘忠職守,便能以才能在宮中立身。

皇上即位初年,皇後就建議重開女校。

起初宮女們無意於讀書上進,更願意以姿色來博一場豪賭,後來學有所成的女官越來越多,宮女和女官的區彆也越來越明顯,很多姿色平平的宮女開始認真進學。

前幾年,皇上和內閣大臣商討國事時,忽然提起生母覃氏,大臣們想及覃氏的悲慘遭遇,淚落紛紛。

第二天內閣大臣謝騫就上疏建議皇上放宮女出宮,以告慰聖母覃氏在天之靈。

謝騫精明油滑,幾次上疏都正好揣摩對了皇上的心思,皇上即位後他官運亨通,可謂平步青雲,一見他上疏,其他官員立刻絞儘腦汁跟著附議。

不久皇上就在百官的請求中下令放年老宮女出宮,通文墨的女官則撥往各處任職,朝廷仍然供給俸祿。

自此宮女不再隻有老死宮中這一條路可走,為了出宮以後也能有一門手藝養活自己,她們開始主動報名,希望能被女校挑中。

女官和宮女的界限越來越分明,從此女官不可能成為後宮妃子,立誌成為女官的宮女盼著能夠獲封內官官職,以此光耀門楣。

柔軟的春風拂過麵頰,胡廣薇抬起頭,看著兩道橫亙的朱牆之間那碧藍的晴空。

她想起那年皇後娘娘還在的時候,賀家四小姐和賀家少爺進宮。

宮裡的人私底下說,賀家少爺已經定下人家了,賀家四小姐還沒定親,皇後怎麼一點都不著急呢?皇上對皇後千依百順,皇後隻要開口,皇上下旨賜婚,京中世家顯貴,隨賀家挑選。

皇後從沒提起這件事。

那天皇後和四小姐在禦花園浮碧亭觀魚,姐妹倆靠坐在欄杆前,往池子裡撒魚食。

胡廣薇捧著一盤剛摘的新鮮蓮蓬送進亭子裡,聽到四小姐罵罵咧咧地抱怨坊間的流言蜚語。

皇後一手托腮,對四小姐道:“……世情從來如此,男子從小就受到嚴格教管,長輩們告訴他,他以後要成家立業,要頂立門戶,他必須刻苦勤學,努力考取功名,他要是軟弱,就會被嘲笑……女子就不用如此,她們隻需要學會相夫教子,她們不用頭懸梁錐刺股,隻要嫁得好,就能靠著夫君封妻蔭子……”

這是世上最溫柔甜美的陷阱。

四小姐怒氣衝衝地道:“我偏不讓他們如意!”

皇後笑了笑,“你不是為了氣他們,是為了你自己,如果你隻是為了賭一口氣,那你還是錯了。”

賀枝玉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姐姐,我明白了。”

胡廣薇放下漆盤,從亭子裡出來,詫異了很久。

之前姐姐一直瞧不起皇後,覺得皇後是小門小戶出來的,沒見過世麵,小家子氣,原來皇後看得如此透徹。

從那天開始,胡廣薇再麵對皇後的時候,不再心虛恐懼,她覺得以皇後的胸襟,留著自己的性命絕不是為了折磨她,皇後真的欣賞自己的才學。

她徹底心服口服,老老實實當差,勤勤懇懇管教宮女。

那年宮宴,京中大小命婦齊聚宮中,滿座都是貴婦,皇後堅持把黃司正和胡廣薇的為此排在所有命婦之首。

黃司正推辭。

皇後笑著道:“卿等乃宮中女博士,朝廷冊封職官,自當位列第一。”

命婦們朝胡廣薇投去不服氣的眼神。

胡廣薇攥緊拳頭,驕傲地挺起胸膛,站得筆直。

……

長街前方響起噠噠的馬蹄聲,塵土飛揚,一人一騎飛馳而過。

胡廣薇從回憶中醒過神,擦了擦眼角,避讓至路邊,她身後的女官忍不住抬起頭,朝著快馬馳遠的方向張望。

日光斜斜切過朱紅宮牆,給馬背上的男人身上鍍了一層金色的光,他身姿筆挺,雍容威嚴,一襲赤色錦袍,衣袍獵獵,氣度從容,睥睨間氣勢森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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