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珍棠啞口無言。
紀心荷披件外套,起身:“不同你嚕蘇了,客戶要見我,我出一趟門,你看著店啊。”
她點頭:“好。”
跟大人講心事,到最後都會以“彆想太多”,“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你就是矯情”這樣的句式收尾,聊來聊去不歡而散。
紀珍棠鬱悶地趴在廳堂的八仙桌上,歪著腦袋看簷雨,淅淅瀝瀝的,淨化不了她的心。
“收一下衣裳哦小囡!”有人在外頭喊了她一聲。
“曉得啦。”紀珍棠速速起身,出門收回晾曬在杆的衣服,兩件t恤,被她團在手裡,轉身要回屋時,瞥見停在街口的黑車。
她緩緩駐足,看過去。
車是橫停,讓她看不見車牌。在濃濃的水霧之中,如一場縹緲的夢。
但從駕駛座的車窗裡探出的那隻手,她認識,還挺熟悉的。骨節分明的白皙指尖,此刻正鬆鬆地夾一根煙,煙塵隨雨散,這隻手不久前也為她夾過一枝玫瑰。纖長矜貴,不染纖塵。
紀珍棠坐回堂前,托著腮呆呆看雨。
男人容貌周正,風度翩翩。沒有撐傘,風雨裡走來,添一道風塵仆仆之感。黑色長風衣敞開,裡麵搭一件黑色的西裝馬甲,西褲皮鞋,工作裝束的標配,皮鞋上也沾了些水珠。他可能是忘了帶傘,也並不在意這點濕身,麵色維持著白淨儒雅,斯文從容,微抿的唇線在看到她的時候輕輕揚起一點弧度。
好像電影畫報裡的人物,無論多少次,出現在這裡,都讓她覺得他身上清淨的貴氣無法與這裡濕漉漉的氛圍相容。
“小囡。”
鐘逾白輕輕地、溫和地喚她一聲:“在做什麼?”
紀珍棠放空中:“我在發呆。”
他邁進門,不請自坐,正方形的桌,他坐她左手邊,以一種比較自適親近的姿態,目色雲淡風輕望著她,沒有流轉打量,隻是看著她。像家中長輩,又
() 沒有家長的那股子尖銳和逼迫。
鐘逾白的氣質讓她聯想到白鶴或者古木(),
?(),
高潔不張揚,年輕一些的古木,沉澱不腐朽。
身上帶一點苦澀的煙草氣味,大部分都融進冷冽的水汽。
紀珍棠望著外麵的雨水時,鐘逾白倚靠在座,不講來意,雲淡風輕地看著她。
“你怎麼坐下了?”她問。
鐘逾白淡聲應道:“陪你發呆。”
“……”
她彎了彎唇角,開啟話題:“你今天好酷啊,隻需要一頂全黑的費多拉禮帽,可以去演浴血□□,叱吒風雲的梟雄霸主。”
鐘逾白淺笑,眨眨眼說:“還缺兩位為我效勞的馬仔。”
“我惜命,不想當,讓迦陵給你打頭陣好了。我負責在旁邊獻唱主題曲。”她說著,還真的有板有眼地唱起來,“浪奔浪流,浪裡滔滔江水永不休~”
思緒又亂飛,開始編故事:“在我的bgm裡,一片槍林彈雨,危急存亡的關頭,一顆子彈劃破天際,迦陵跑過去扶住你,老大,你有沒有事!”
紀珍棠托著腮幫,天馬行空地想象著,將腦內情境描述地繪聲繪色。
鐘逾白安靜地聽著,嘴角噙著笑,由她胡言亂語,他還默默地給自己倒了杯茶,端著一次性紙杯飲水,等她話音落下,他煞有其事地接一句:“幸好子彈隻是擦過我的帽子,我說不要緊。”
紀珍棠很起勁:“迦陵心有餘悸地護住你,老大你快走,我打掩護——這時候歌曲唱到高.潮:愛你恨你,問君知否。又有喜,又有愁!~”
鐘逾白不疾不徐說:“我與你情同手足,要走一起走。”
“迦陵痛心疾首地回頭看了你一眼,念念有詞,老大,我、我……然而他的話還沒講完,緊接著,一道閃電劃破天空,噔噔噔,本集結束。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她導完一出大戲,滿足地笑看他,又轉而有點難為情,抿抿嘴唇:“我的戲癮比較大,為此還報過話劇社團,是不是好幼稚?”
鐘逾白縱容地笑了一笑。
她喜歡玩,他就陪著胡鬨,還一本正經地誇一句:“很有趣,考不考慮拍成電影?”
自己的水平幾斤幾兩她還是懂得,吐一吐舌:“不啦!誌不在此。”
紀珍棠說完,也給自己倒了杯水,咕嚕喝一口,“還沒有說呢,為什麼突然來找我?”
他似無奈,搖一搖頭,“什麼都要理由。”像是借口都編到山窮水儘。
末了,顯得有那麼幾分氣餒與怠惰地說一句:“不如你幫我想一個。”
他說著,提起茶壺,不緊不慢替她倒滿茶水。
她怔然,懵懵地“啊”了一聲。
鐘逾白看著她,繼續說道:“我想見你的理由。”
“……”
紀珍棠垂下了腦袋,揣摩著這句話,臉色變成很複雜的紅潤,過好半天。
她很小聲地,問一句:“你是不是看到了啊,我給你發的,又撤回的內容。”
鐘逾白不答,淺淺地凝視她片刻,輕喊一聲:“阿珍。”
隨著她抬頭,他正色問:“告訴我,為什麼難過?”
她搖頭,不肯多言:“不想說了,說出來你一定會覺得我玻璃心,傷春悲秋,自討不快。”
“玻璃做的心?”鐘逾白好像是沒太聽過這樣的說法,他沉默地思索片刻,說道,“那我把它捧在手裡,再聽你說。”
他說著,將手中的杯子托在掌心,給她示意:“免得摔到地上,會碎掉。”
她不說話。
“好嗎。”
如果不是他出現,她是察覺不到難過裡還裹著一層委屈的情緒。如果不是有人告訴她,流淚不是罪過,她也會以為一顆玻璃做的心罪該萬死。
紀珍棠扁了扁嘴巴,像是在克製著情緒。
鐘逾白見微知著,取出一塊乾淨的白色手帕,掖進她的手心。
“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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