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心荷聽得想笑。
最後說:“是不是還是覺得,靠自己的努力比較踏實?”
這話讓紀珍棠一愣,她定睛凝神,望著姑姑,顯而易見,話裡有話。
紀心荷也不賣關子,接著說:“我那天看到他的車了。”
分明還沒有說這個他是哪個他,紀珍棠迫不及待狡辯:“我跟他沒有什麼。”
紀心荷望著她。
“真的,那天他陪我去吃餛飩了,僅此而已。”
紀心荷聽了,倒沒什麼太驚訝的表情,張了張嘴巴,在想怎麼回答。
“對了!好事成雙,”紀珍棠緊急轉換話題,“我前幾天突然想到,大一的時候待的話劇社最近還在排戲,就去觀摩了一下,正好他們缺個演員,我跟那個社長還蠻熟的,他把我安排進去了,可能過完元旦要開始排戲。”
紀心荷聽了隻點頭,她學校這些零碎的小事通常不帶到她的麵前說,這會子生硬地想要繞開誰的名字,不言而喻。她笑了笑,也沒多說。
紀珍棠繼續道:“我想找一點
讓自己感到滿足的事情做一做,就當……找一找出口,你覺得怎麼樣?”
紀心荷很欣慰道:“你看你,這樣不就好多了?思維要活絡,境隨心轉,轉起來。”
紀珍棠深表認同地點頭:“轉起來!”
外麵枯澀的冬風在刮,天空呈現一片蕭條的蒼白色。她坐著有些冷,搓了搓手指,蹲在旁邊小火爐烤火。
紀心荷想起什麼:“前段時間給一個太太做了件旗袍,她不歡喜,沒要,我看那衣裳跟你尺寸合,要不要拿去試試?”
紀珍棠不忿道:“怎麼還有這樣退單的?太惡劣。”
紀心荷:“人家也不白叫我吃虧的,送了根簪子。”
紀珍棠將旗袍穿上了身,月牙白的綢緞搭金牡丹的蘇繡,花瓣綿綿延延,從領口至膝頭,似是長了她一身,素雅的色,配金色絲線,尤為顯得矜貴華美,不愧是為闊太量身打造。
她手裡握著的那根黑檀木的簪子,簪頭綴著一顆剔透的瑪瑙步搖。
在紀心荷的幫襯下,她將一頭洋氣的金發蜷起,插上簪子,露出纖白玉色的頸。
“我想起小個辰光,陳家太太很愛穿旗袍,你曉得星洲那個地方,很多的人種,有人裹頭巾,有人穿莎麗服,太太穿一身旗袍出場,哇塞,那叫一個氣質斐然。”
她圍著鏡子轉圈,儘興地回憶著。
紀心荷給她光著的手臂蓋上外套,一件米白色絨大衣。袖口,領口,都堆著厚厚的羊絨毛。
“人靠衣裝馬靠鞍,這麼一打扮,也是個千金大小姐了。”紀心荷笑著,欣賞著她的美貌。
紀珍棠也很滿意,笑說:“我要拍照給我的社長看,明天就去試戲陳白露!”
“行了,又嘚瑟。”
又隔一日,紀珍棠沒真的去試戲,卻是穿得這樣浮誇,去了趟譽雲樓——
鐘逾白提起過一回的高級茶座。
她沒指望他真的在。
也沒想明白自己的動機,後知後覺,穿了漂亮的衣裳,第一個念頭,是要給心上人看的。
那時她沒想什麼心上人,隻不過是很想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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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逾白最近有一些事業上的喜事。
他在國內的業績做到頂,這兩年已經在行業內有種鼇頭獨占的趨勢。星洲那邊的合夥人帶來好消息,他在三年前投的賭場和酒店最近進入回本期,坐享其成的感覺不錯,但他已經不大能體會到掙錢的樂趣了,倒是有種高處不勝寒的麻木。
陳家在星洲就是做賭場生意起家的,後來外公經營不善,有一陣家道衰落,幾年之間,陳家人陸陸續續將產業都遷回國內了,親眷也基本都回了國。
他對星洲這個地方,早該說句再見了。
誰知道意外播撒一些種子,慢騰騰發了芽,還得去收割,千絲萬縷的聯係,總是斷不開。
到譽雲樓尋茶座的老板,沈束不在,鐘逾白猶豫著是走,還是再等會的期間,讓旁人請上了牌桌,於是閒來無
事,也摸了幾把麻將消遣。
他脫掉大衣,讓小二收好,身上留一件淺杏色的寬鬆毛衣,倚在紅木的扶手椅上,沒坐一會,便聽見樓下的蹬蹬腳步聲。
本沒當回事,耳畔卻傳來清脆的一聲回話,讓人不得不在意。
“我和鐘逾白一夥的呀,我知道他在呢,看到他的車了。”
男人在牌桌上有些板正的神色,在那一刻鬆了下來。
來人很快到跟前,一身雍容華貴,帶點白茶香氣,晃蕩著頭上的瑪瑙,燦爛明媚地走進他的視線。
她落座太快,沒等他看太清楚這一身時髦的打扮,便在他一旁看牌的小座椅上一屁股坐下,然後笑眯眯看他,說了句:“嘻嘻,純屬巧合。”
好像在為她唐突的出現做解釋。
鐘逾白看她一眼,縱容地笑了一笑,什麼也沒問。
紀珍棠看著他出牌,手邊放著他的木質直口杯,為給自己騰出地方,她把杯子往桌沿挪了挪,瞧一眼,裡麵裝的是他要的白開水。
“黃總給我發過幾回消息,說帶我去看展。”她找了個話題開始,在他猶豫的時候,伸出手,有些調皮地幫他彈了一張牌出去,“好厲害呀,她的日常生活是不是就穿的美美去看展?”
鐘逾白望一眼那張牌,隨後用手指抵著牌麵,將之推遠,平靜地說:“好好隨她玩一玩,黃主編是個好人。”
她眉目裡閃過一絲狡黠;“好人?和你比呢?”
鐘逾白不鹹不淡地出聲:“我都十惡不赦了,自然都比我好。”
她哈哈一笑:“你記我的仇啊?”
接著又刻薄他:“那她應該不用早起拜菩薩。不夠慈悲,也不夠假,不如你。”
鐘逾白臉上的笑意變深了一些,淺淺無奈,他不生氣,專注打牌。
見她沒頭沒尾講完這句後,又慢慢地沉默下來,他主動問:“純屬巧合地遇見,就是為了和我說這個?”
這一次,輪到他問為什麼,為他們根本不屬於巧合的相逢。
就差把“想要什麼”直截了當地說出來,就像上一次在沉章園,然後再無條件地滿足她。
紀珍棠坐直身子。
“在你眼裡,難道我是什麼窮奢極欲的人?難道你是聖誕老人?我見你就是要索取禮物,每次開場白就是這樣,好沒意思。明明你找我的時候也不講道理,現在又開始問我要個一二三。”
她嘟長嘴巴,托住腮幫,不肯看他,假意生氣。
鐘逾白偏頭望著她。
紀珍棠已經賭氣將腦袋歪倒另一側,隻留給他看衣領柔順的毛毛。
鐘逾白騰出一隻手,揉了揉她軟軟的發,擺出一點哄人的架勢,沉沉緩緩地說:“不要生氣,我不問了。”
她回視:“好啊,以後也不許問。”
他點頭說:“不問,一定。”
紀珍棠在心裡樂開花,臉上卻很是克製,隻抿著唇笑了一笑。
她說:“趙斯齊的融資出問題了,你知道嗎?上了雜誌版頭,滿城風雨。”
鐘逾白顯然知道,且不當回事:“不過缺些啟動資金,值得滿城風雨?”
他的話讓她聽出些意思:你們這些小孩,還真是能鬨騰。
紀珍棠說:“他很矚目嘛,新銳設計師,很多雙眼睛盯著看。”
旁邊熱氣氤氳的杯子,見水的溫度都快跑光了,紀珍棠取過來,飲一口。
“是不是和你有關?”她問。
鐘逾白的餘光裝著她喝水的影子,說道:“擋路的太多,隨手清理一些,不足掛齒。”
紀珍棠腦子裡一根筋沒轉過來,捏著杯子、頓住手。第一反應,他還能跟趙斯齊有矛盾嗎?趙斯齊能跟鐘逾白鬥?顯而易見,趙在他眼中仿佛一巴掌就能拍死的蒼蠅螞蟻。
“擋什麼人的路了?”她不猜了。
她端著他的茶水,又喝了一口,眼睛還瞄著他,怕錯過什麼重要答案。
緊接著將杯盞放下。
鐘逾白看著他的杯子,一片濕漉漉的下唇唇印在杯壁短暫地停留,接著在他的視線裡緩緩蒸發消弭。
紀珍棠一雙亮晶晶的眼望著他。
他摸到一張決勝牌,儘數推倒,宣告勝利。
“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