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1 / 2)

山海圖(女帝) 靡寶 6226 字 4個月前

“我八歲踐祚, 十歲那年, 任命了第一批女官。王禮芳就是其中之一。”

今夜,湯泉宮寢殿的燈火比往日要幽暗許多。

帳幔低垂,宮殿深處的軟塌上,長孫婧躺在嚴徽的膝上,望著燈火投在薄紗帳幔上的影子。

她清幽、低沉的聲音在寂靜的宮室裡飄蕩。

“她那時才二十出頭,還雲英未嫁,就當時的大雍來說,已是女子中的異數。她出身江州王家, 商賈之女,並不清貴。可正因商戶較為開化, 她也才有機會讀書、經商, 甚至考取功名。”

嚴徽穿著一身寬鬆的白袍,披散著長發, 拿著一把象牙梳,動作輕柔地給女帝梳著頭發。

長孫婧那一頭烏黑油亮的長發搭在他膝上, 就像雪地裡的一道山泉。

長孫婧整個人都沉浸在回憶之中:“我那時候還很小,所謂主持朝會,接見官員使臣,自有輔政大臣去做,我不過是走個過場。女官在英宗女帝十分常見,還出過一名女尚書。所以我登基後, 輔政大臣們覺得, 為了讓我的即位更名正言順, 可以效仿皇祖母,也取幾名女官。”

“第一批女官不過是取來做樣子的。她們隻負責最簡單的文書活兒,而且都在禮部、工部等不甚重要的部裡。不到兩三年,她們絕大多數不是調去女學授課,就是辭職家人了。隻有王禮芳堅持了下來。”

長孫婧嘴角浮現笑意。

“王禮芳之才,隻在禮部做個侍郎,實在是太屈才了。我一直覺得戶部更適合她。可一個帝王也不能為所欲為。一個職務任命,尤其是一個女官的任命,遭遇到的阻力,你無法想象。”

“皇帝是女子,但是朝堂還是男人們的。不論他們平時如何相互傾軋、憎恨彼此,不論他們平日裡多麼有君子風範,愛護女子。但是在一個女人要涉足他們的地盤,並且參與他們的事。他們會立刻抱成滴水不漏的一團,前所未有地團結,將這個女子排斥在外。”

長孫婧朝嚴徽望去,抬手摸了摸他英俊的臉。

“你會懂的,對吧?你們的領地裡,從來都沒有女人的位置。”

這個問題是在很難回答。嚴徽隻好委婉道:“臣沒有領地,陛下。臣是屬於您的。臣不結黨營私,臣願做一個孤臣。”

長孫婧淡淡一笑:“那麼,記住你的這句話。”

她重新將目光投想帳幔上的光影。

“王禮芳還不到四十,就已是一部的侍郎。她是文官,可我一直覺得她堪比十名頂尖的武將。如果王禮芳能活下去,也許有生之年,也能做到尚書的位置……”

“她同她夫君鶼鰈情深,她夫君也很敬重她。這是好事。我一向很厭惡那一套‘女人要想作出一番事業,必要犧牲婚事’的論調。隻是我知道王禮芳一直苦惱沒能給夫君生一個兒子。一個女人,如此聰穎能乾、獨當一麵的女人,她的一生的悲喜,終究還是牽係在男人身上。”

嚴徽默默聽著。他知道此刻,女帝隻想傾訴,所以他隻用安靜地聽著就好。

“好像一個女人必須有一個男人,她才是個完整的人。不是丈夫,也得有個兒子。不然,不論她再有才乾,再博學,再富有,再位高權重,她都是殘缺的。”

嚴徽知道,他此刻必須說點什麼了。

“陛下,世人對男子,也是這麼要求的。自古以來的偉人,不論功績再偉大,哪個要是無妻無子,也是要被單獨拎出來,被一群不知所謂的後人憐憫暗嘲一番的。這世上,凡是對彆人評頭論足的人,必是不如對方的人。蓋因強者才不屑留意手下敗將。”

長孫婧笑了:“看來就這方麵,倒算是公平的。”

嚴徽輕柔讀撫著長孫婧順滑的鬢角,“陛下,世上的偏見千千萬萬,不是每個,我們都能解開的。王侍郎作為母親,一定愛著她的孩子,也一定期盼著那個小郎君的誕生。如今雖然不能陪伴兒子,想她在天有靈,看到孩子無恙,一定很安心。”

“是嗎?”長孫婧呢喃,“她明明還可以做那麼多事,明明還可以走得更高……”

嚴徽道:“陛下痛失良才,臣也很替陛下難過。”

“王禮芳不僅僅是一個能吏良才。”長孫婧道,“她算是個無心插下去,卻長成大樹的柳樹。在她身上,我看到了一個女子憑借自己的努力,能在這個男人的官場中可以走到什麼位置。她是希望,是一盞燈。她也算是我的良師。她曾總結了自己的經曆,對我說過一番很有意思的話……”

“是什麼?”嚴徽好奇。

長孫婧卻是笑著搖了搖頭,不肯再說了。

“你覺得左韶風這人如何?”長孫婧轉而問。

嚴徽斟酌了片刻,道:“左太尉城府頗深,不是臣這樣的後輩可以輕易揣摩透徹的。以臣看來,太尉的才乾和膽識都相當過人,是為梟雄。他這樣的人,確實很難讓人相信他會正當壯年就急流勇退。所以眼下就要看他對陛下、對皇權有多少敬畏之心。”

嚴徽停頓了一下,道:“左太尉這樣的人,可成英傑忠臣,也可為叛黨惡首,全在他一念之間。”

長孫婧坐了起來,斜倚在厚枕上,望著嚴徽的目光有些欣慰。

“左韶風也並沒有急流勇退。”長孫婧道,“他手中無兵,可依舊是大雍的太尉,依舊門生故舊滿天下。隻要他想,他多的是辦法可以重新掌兵。大雍門閥叢立,根深蒂固。我雖有心整改這個局麵,可也不知道能走多遠。大雍建國已兩百餘年。於一個帝國來說,已是高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