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洗沐(1 / 2)

第8章

檢驗的結果並不出意料,第二天一早王恕便打來了電話,直接告知病原體。

“B型誌賀氏杆菌,或者說痢疾杆菌。樣本的含菌量還不低,如果直接入口,八成要感染。”王恕道:“不過你在哪裡取的水?自從下水道改造後這種東西罕見得很了,本市十年沒有過發病記錄。”

“隨便在野外的河水裡取的樣。”林貌含糊解釋。

“野外?那倒不奇怪。”王恕道:“我就說這菌型怎麼這麼原始呢。現在的痢疾杆菌或多或少都得帶點抗藥性,就你這樣本乾淨得跟沒進化一樣,說實話我都想一點保留當標本……不過,野外的河水居然都會天然帶菌?那可不常見。”

“這種情況正常嗎?”

“也沒什麼問題,多半是河道淤泥被帶病有機物汙染,然後由暗流將菌種給帶了上來。這在過去防疫案例中不少見。”大概是看在大手子的麵子上,王恕解釋得很詳細:“不過,誌賀氏杆菌移動能力很差,一般不能生活在流水中,出現病菌的野外水體,一般是因為河道變化流速減慢,轉為變相的‘死水’,導致毒素富集。”

林貌虛心請教:“那這種死水的情況,一般怎麼治理呢?”

王恕不以為意:“治理——治理什麼?都說是荒郊野外,你彆喝生水不完事了?這種一般插個牌子提醒遊客就算儘到義務……當然非要治理也不是不行,反正都是三板斧——生水煮沸、改造廁所,疏通河道,順便給淤泥消消毒就行。”

“——不對,你問這麼細乾嘛?我說大佬你不會又要開基建文了吧?你開新文都不叫我?!”

麵對驟然警覺的王醫生,林貌費了極大的力氣,甚至許諾下開新文十更的慘痛條約,才終於勉強逃脫。掛掉電話後他抹一把臉,為將來的工作量稍稍感歎,然後便迅速將一切拋給了數月的自己來憂慮。

林貌思索片刻,伸手摸出筆記本,打開了裡麵保存的高清圖片。

這是他們為解決卯二娘四處踩點時,用無人機來回拍下的照片。照片中五行河寬廣遼闊,但河道卻是回環曲折,像一條蜿蜒的藤蔓。如果王恕所說不錯的話,那麼這種九曲回環的地形,的確會大大減低近岸河水的流速,製造出變相的“死水”。

林貌放大了照片,在高清攝像頭下,他能清楚看到河岸上取水的痕跡。五行村的村民顯然沒有掌握足夠的建橋與造船技術,他們隻能在河流沿岸就近取水,順帶著將致命的病菌一同引入村中。

當然,河水中的帶菌量不是固定的。一旦春水解凍、暗流發生變化,原本乾淨的水源也可能被衝刷出的淤泥汙染。不過,這種現象已經遠遠超出了唐人的認知,也隻有卯二娘的天生神通,才能察覺危險,引導村民避開這所謂的“瘴氣”。

換句話說,如果沒有外界知識的強力介入,每年以兩個童男女來召喚卯二娘,似乎還真是相當“合算”的買賣。

雖然這些外界知識或許隻是“注意衛生”、“餐具用熱水與草木灰消毒”、“堿

性溶液可以去除油汙”,淺薄之極的常識。但僅僅這一點常識,已經不知是多少性命生與死的關竅。

林貌關閉圖片,打開了資料庫與備忘錄——痢疾算是與人類文明相伴始終的老朋友,赫赫有名的傳染病。根治這種東西,需要的是現代供水係統、需要愛國衛生運動,需要極為複雜的公共安全體係,需要一個極其強大的現代文明;但要遏製這種東西,卻隻需注意幾個關鍵步驟即可。

林貌一目十行檢索論文目錄,不自覺想到了被自己威逼著洗漱清潔的五行村。也不知他們把事情辦得如何了……可千萬彆掉鏈子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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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五行村的族老屁滾尿流帶回了消息,村中百姓便立刻陷入了莫大的恐慌。往年給卯二娘上供童男女,固然血腥殘暴,卻還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可現在魔王卻勒令他們燒火熱水、洗沐清潔,那又是想乾什麼?

是打算把村中老小洗刷乾淨,一起活吞了嗎?

以妖魔的行事風氣,似乎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但村民們被摧殘太久,早已經沒有了反抗的膽氣。雖然村中老小哭哭啼啼嚎叫不止,仍然被族老帶著青壯一戶戶逼出家門,收集柴火預備冷水;就連剛剛會行走的孩子,也要到路旁扯幾把青草。

這樣一窩蜂忙亂了足足一個上午,青壯們將村口接雨水的兩口大陶缸搬來,添滿水後架起柴火炙烤,燒到缸中水汽沸騰,再從火堆裡刨出新鮮的草木灰與木炭,一鏟一鏟倒進缸中。

灰□□末在熱水裡上下翻滾,看著更像是巫術邪毒了;膽小的村民哭得死去活來,卻依舊毫無辦法,隻能抖著手將自家的鍋碗瓢盆菜刀砧板投入水中,再眼巴巴看著它們在灰水中上下翻滾。滾上幾十個來回以後,再有一旁候著的師傅用大笊籬撈出,放在一邊晾涼。

天可憐見,五行村的村民窮得蕩氣回腸,就算是這些廚具碗筷真沾染了什麼邪術,那也是萬萬丟棄不得的,隻能認命罷了。

全村三百來號人一百一十六家,每一家都被族老與村正盯著到陶缸前滾了這麼一遭,絕不敢有絲毫的紕漏。

等到最後一家抱走碗筷,男人們上前擔起陶缸,倒掉汙水,重新摻入冷水與草木灰,再度加熱——以村子裡原來的習慣,用洗碗後的熱水洗澡也不算什麼;但想起魔王對肮臟汙穢的厭惡,幾位掌事的老者便實在不敢冒一丁點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