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邪魔(1 / 2)

第18章

冬天裡本來就清閒無事,大家聽了族老的分派,都願意出來做些事情。於是村中分為三波,一波編網一波捕魚,一波則上山挖掘礦鹽,順便就在岸邊築起爐灶,燒火煉鹽——大王不是吩咐了,在捕魚時要燃起火把,吸引魚群嗎?現在徹夜的燒火煉鹽,正是一舉兩得。

在有足夠食物的激勵下,勞動人民的熱情是無窮無儘的。村民們不過嘗試了幾次,很快便能將流刺網編得又快又好,精致又牢靠;煉鹽的技術也是逐步提高,效率大大提升。

當舉村勞作時,岸上的人燒火煉鹽,河中的人拉網取魚,看著辛苦得來的收獲如此豐碩,村民大多都是笑容滿麵,樂不可支。甚至有的人想起了逃難前久遠的回憶,居然清一清喉嚨,領著大家大聲對起了山歌來。

捕魚的人唱,煉鹽的人便和;煉鹽的人提頭,拉魚的人便跟上。這樣你來我往、你應我和,真正是歌聲嘹亮、好不熱鬨。不但是勞作的村民們大聲歌唱,身心舒泰、不覺疲憊,就連留在村中的老弱們都趁著天色晴朗留了出來,站在河邊悄悄的聽歌。

——農業時代娛樂活動極度匱乏,山歌可真是不錯的消遣呢。

在這樣熱鬨的氛圍下,人們的漁獲也是連連捷報——第一二日時每日捕撈六百斤,五日以後產量便一路飆升:六百斤,七百斤,甚至捕上了將近八百斤!

將近八百斤的魚!這可真是做夢也想不到的收獲了!

流亡數年以後,村民們居然品嘗到了糧食吃不完的煩惱——鮮魚可不是其他,兩三日便要腐壞;因此他們隻能暫停捕撈,集中人力取鹽煉鹽,大批量的製作魚乾。

在這個過程中,某些更新奇好用的烹飪方法也漸漸被開發出來了——有些饞嘴的小孩子無意中發現,在煆燒精鹽時將小點的魚埋在鹽下,渾上些花椒,那烤出來的魚乾才真叫又鹹又香,一吃難忘。於是爭相恐後,都悄悄從家裡帶著小魚來烤。

按理說這是很浪費的行為(烤魚時油脂全被吸在了鹽中,不是浪費是什麼?),但由於捕獲實在太多,大多數大人居然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這種行徑並不怎麼反對了。甚至有饞嘴的還偷偷叮囑自家孩子,要把小魚乾帶回一點給爹媽吃。

嘗到了甜頭後,村中乾脆又定了新的規矩,遵照大王“不可過量”的吩咐,約定每五日下河捕一次魚,其餘時刻上山挖鹽煉鹽,所得一律均分。每家各出勞力,男女老少一齊上陣。

這種組織方式當然很落後,但應付現下的勞作是綽綽有餘了。因為村中分配公平,大家也願意出力,在燒石灰挖淤泥的閒暇,常常都到河邊來看一看魚情。

不過數日,又到了捕魚的時候。大概是春天將近,河中的魚實在不少,體型也是個賽個的肥大。村中青壯一齊出動,跳進尚且冰涼的河水中撈魚。其中王二尤為活躍,東抓西捕搶了不少大魚,惹得大家都笑他:

“王二,你悠著些,沒人和你搶!”

王二憨憨點頭,手下卻並不放慢。摘了十幾條魚

後,他無意中往旁邊一瞥,卻不由連連眨眼:水波竹網中竟然纏著一條通體金黃的鯉魚,鱗甲閃得都有些刺眼。

金鯉魚!這不是正好進獻給大王嗎?

王二喜上眉梢,趟著水便去摘魚,但還未走上兩步,便聽旁邊的人驚呼:

“小心!”

原來那水中波光粼粼,哪裡是什麼鯉魚?分明是一條兩米來長的大蛇!

王二茫然不知所措,還呆呆站在原地。那條蛇忽然向後一竄,竟狠狠在他腿上咬了一大口。

河中的同伴驚叫出聲,趕緊上去救人。但定睛一看,又哪裡有什麼大蛇?清澈河水中魚頭攢動,王二古銅色的大腿也是完好無損,並無異樣。

“王二……你沒事吧?”

愣在原地的王二緩緩轉過頭來,神色相當呆滯。

“我?”他喃喃道:“我當然沒事,我有什麼事?”

說罷了,他甩了甩腦袋,不再管一網活蹦亂跳的河魚,慢慢淌水上岸,站在了高處。

他在岸上此處眺望,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依舊是毫無表情。知道望見不遠處燒火煉鹽的蒸騰煙霧,王二的眼中才終於閃過一道金光。

“居然真的是鹽。”他喃喃自語。

·

“居然真的是鹽。”

“不會有假?”

“不會有假。”

“那群流民煉不出來鹽。”

“是的,所以隻能是外力指點。那個新來的妖怪殺了卯二娘,便是為的這個嗎?”

“卯二娘死不死不算什麼。隻是按例每年都要進貢我等人牲,這新來的妖怪,卻好像沒有這個意思。”

“他居然想獨吞?”

“要不然,為什麼選這麼偏僻的村子煉鹽?這樣的手藝,到長安去賣給天子家,千萬金唾手可得。”

“要想吃獨食,也要看有沒有這個本事。鹽業的確重利,為此開一開殺戒也沒什麼。就算我們高居世外,難道不吃飯、不穿衣?錢多總不燒手。”

“大哥說笑了,你何時守過殺戒?隻是動手不難,怎麼從那新來的妖怪口中套出消息,才是關竅。”

“怎麼,把妖怪還知道其他的東西?”

“恐怕是這樣,如果連提煉精鹽的法門都能隨隨便便賞賜給人牲,那自己手上必然有更珍貴的知識……”

“開殺戒容易,要拷問出消息可就麻煩了。”

“這是三妹的強項。”

九幽地底,陰冥絕處,慘綠色的燈火照亮了厚重岩石下狹小的空間。三個扭曲而混沌的人影在燈火下晃動,輕薄得像是一張剪影。

當正中的人影提出了意見之後,石窟中有了短暫的沉默。片刻後,左方的人影喃喃出聲:

“精鹽可是重利,絕非等閒呢。”

右方的人影立刻嗬了一聲:

“二哥的意思,是信不過我嗎?”

二哥淡淡道:“三妹自然知道。”

三妹聲音柔

和:“二哥也太多心了。就算我真有了什麼收獲,難道又能獨吞嗎?小妹就是有這個心思,也沒有這個能耐。兩位哥哥不信,我便在此立誓,絕不會有一絲一毫侵吞鹽利的惡念!”

最後一句話鏗鏘有力,震得石窟上下都嗡嗡作響。這是附有咒力的禱詞,鐵一樣的誓言,一旦出口便化為彼此約束的法咒,絕無反悔的餘地。

圍坐著的影子沉默了。而右方的人影向前一步,站在了慘綠的燈火下。

黑暗像水一樣從這影子的麵部褪去了,綠光微微起伏,顯露出來的是一張怪異絕倫的臉——似男似女、似人似獸,既端莊又妖嬈,既高貴又鄙賤,既冷淡又狂熱,各種彼此衝突的美豔集聚於五官輪廓之上,顧盼間妖得不可方物

這是絕世的魅力,妖異的蠱惑,近似於詛咒的麵容;那種天生的魔魅,惡意的引誘,僅僅耳聞目睹,便能讓凡人癲狂戰栗,不能自抑。

他——她——它美目流盼,一一掃過晃動的人影,注視中神光奕奕,是難以抵禦的魔力。

“解決這樣的小東西,用不了多久。”它柔聲道:“二哥若是不信,大可以隨我去看看。”

二哥似乎嗬了一聲,而後狂風倏然一吹,再沒有了什麼扭動的影子。

·

雖然隻是虛驚一場,但親眼見著網中竄出大蛇,還是讓人害怕。當日不過撈了半個多時辰的魚,村民們便草草收場,招呼著將漁獲背回家中。

但王二一直站立高處,卻並未隨眾人一起出發。眼見著人影逐漸消失,他才緩緩轉身,拖著步子向石板處走去。

此時石板周遭空無一人,隻有魔王盤膝靜坐於此。眼見王二拖著腳步趕來,魔王眯一眯眼,冷聲嗬斥:

“你來做什麼?”

王二茫然抬頭,呆呆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