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逼問(1 / 2)

清理掉城中大半的上佐後,一切事務便理所應當的落在了年紀輕輕的朝廷欽差手裡。雖然瑣事有無辜被抓壯丁的瓜洲司馬料理,但調伏城中寄生蟲病的大事,卻不能不由欽使主抓,以示鄭重。

寄生蟲病的蔓延與環境息息相關,需要仔細梳理流變的脈絡,才能調治根源。為了辦好這件大事,孫真人與紅拂不辭辛勞,來回奔波,一麵診治病人,一麵按著大手子貢獻的防治手冊排查病源,指揮府兵清理水道——自林貌亮出那欽差的牌子後,他一切身份舉止的疑雲都隨之煙消雲散,連隨手交付的囑托也格外有其分量、格外的令人信服了。

不過,信服歸信服,林貌的那點本事卻實在不能應付這紛繁瑣碎的事務。平日裡用現代知識在藥王與紅拂麵前指點江山四處顯眼,或許還無傷大雅;但真要上手統籌這境內千裡地二十餘萬人的生計,那還是大大超乎了能力之外。

總不能真用網文吹逼的嘴炮來治國吧?

不過,這種前所未有的挑戰並沒有給欽差製造多少麻煩。在花費半個時辰徹底認清自己的辦事能力之後,林貌便輕鬆之至的選擇了唯一正確的選項——他與貓貓陛下抽空返回現代,將在家中休假的房相公拎——請到了此地府衙中,順手交接了衙門一切的公文,讓真正的高手出麵主持大局。

房相公而今擔著同尚書門下侍郎的差使,天然便有料理大唐一切政務的職責。有這樣的天命打工人隨行在側,為什麼還要天真無邪的林欽差拿主意?國家有賴老成,隻要這朝廷的棟梁□□於前,欽差自然可以躺得心安理得、毫無愧疚。

這法子或許不算地道,但卻絕對實用。以房玄齡名相之才,處理此區區一州之事,真是手到擒來,一揮而就,談笑風生中就能殺伐決斷,剖析出公文裡最為細微精妙的要害出來。那種官僚係統打滾幾十年磨礪出的眼光膽識,不要說是區區一個偽造敕旨濫竽充數的欽差,就是至尊也未必能與之相比——不要看瓜洲的事務堆積如山,真要有這份一位高人過過手,那真是砍瓜切菜,條分縷析,庖丁解牛般料理得乾乾淨淨。

這份料事如神、謀算精密的才氣,自然絕非尋常官吏可比。府堂的佐官們領到了公文的回執,僅僅由上到下讀過一回,原本那種鬱鬱不平的輕視之心立刻打消,由不得生出敬畏來:

這是真有本事啊!

怪不得那少年親貴敢這樣散誕傲慢——沒有幾分超凡脫俗的才氣頂著,陛下會如此信任一個乳臭的小子嗎?

有這樣的眼光才力,那原本也有傲慢自詡的資格。隻要這份眼光不變,那日後一往無前,保底也得是個尚書、宰相吧?

一旦明悟至此,佐官們的心思也漸漸有了微妙的變化——抱著狸奴直入公堂,當然是極大的無禮;但既然奈何不得這前途無量的欽差,倒不如放軟身段,稍稍利用上官的喜好……

——對了,由此處往來西域的商人們,不是都養著很漂亮的狸奴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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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欽差對下屬妄圖以美

貓腐蝕上官的心思尚且一無所知。在興奮參觀完中古時代高官的宅邸後,他鑽進了長史的書房,開始逐一清點犯官珍貴的藏書——陛下已經親口應允,隻要大理寺審核定讞,就可以將書籍賞賜給他拍攝照片、影印副本,聊表酬功之意。

當然,隋唐造紙技術並不完善,產量亦有不足,即使貴為一州親民官,所藏的書籍也甚為稀少。但瓜洲為中西商貿的要衝,珍奇異物往來頻繁,除了常見的中原古籍之外,卻還有不少敦煌與玉門的珍貴文獻,其珍稀罕異,足夠讓林欽差神魂顛倒,流連忘返。

如此仔細比對良久,等林貌再次抬起頭來,窗外天色已然昏暗。唯有屋內燭火通明,照亮了朦朧起伏的霧氣。

……霧氣?

瓜洲地處西北,氣候乾冷,連雨水都頗為稀少,哪裡來這樣大的白霧?

林貌皺了皺眉,環視四麵。

“陛下,相公。”他猶豫片刻,終於輕聲開口:“兩位是否覺得,這裡太……安靜了些?●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正在燭火邊議論公文的君臣一齊抬頭,茫然左右張望。如此側耳聆聽片刻,兩張毛茸茸的貓貓臉便同時變了臉色——此處毗鄰長街,不時傳來敲更打鑼的聲響;但不知從幾時開始,書房內外儘是一片寂靜,連呼吸之聲都清晰可辨了。

仿佛察覺到了屋內的驚悸,窗棱外響起了輕輕三聲叩響,而後是銀鈴般清脆的聲音,婉轉柔和:

“陛下安置了嗎?婢子奉主人家之命,前來拜見。”

林貌小心呼吸幾口,隻覺霧氣甘美清新,絕無異樣;再低頭一看,他左手的“敕”印雖微有金光,卻並不灼熱,依舊安穩如常。

無論門外是誰,似乎都該算堂堂正正的神明,並非妖魔一屬。

他出聲答應:“我等初來乍到,不知尊駕所說的‘主人’,又是哪位高賢?”

門外的聲音極為謙和:“當不起先生的言語。婢子不過是泰山府君的使者,奉命向大唐聖人賠禮謝罪而已。”

林貌稍稍一呆,回頭與狸花貓彼此對視,麵上都是愕然的神色——先前三山壓頂、情勢急迫,他們也不過是在僥幸逃生之後偶爾吐槽過幾次泰山府君;而今不過三五日的功夫,居然就連賠禮的流程都打理好了嗎?

——這速度是不是也太快了些?

欽差與皇帝心情複雜,麵麵相覷中不知如何反應。說實話,他們那氣勢洶洶含沙射影的責問文書至今都還沒來得及草擬開頭呢,而今譴責未到、賠罪先到,真讓人有種一拳擊中空氣的荒謬。

——對手太過於識相,也實在讓人不甘啊。

至於房相公……房相公則更覺迷惑了。為維護皇權的尊嚴,聖上選擇性的裁剪了某些與泰山真靈對峙的細節,即使房玄齡多方探問,終究沒有查出底細。

所以,現在他來回看來看去,也實在搞不明白林小哥與陛下臉上的表情——怎麼能這樣如出一轍,都是在憤怒中帶有點不可言說的尷尬呢?

發生過什麼事嗎?

林小哥

默然片刻,終於冷冷開口:

“既然是向至尊謝罪,難道不該隆重一些嗎?夜這麼深了,姑娘請回吧。”

門外的女子立刻道歉,態度恭謹之至:

“這都是婢子的不是,先生切勿怪罪!婢子要忙著辦媧皇宮交托的事項,一時疏忽,竟誤了上門的時辰,真正是萬死!”

林欽差愣了愣。

“……媧皇宮?”他緩緩道:“你是——”

“婢子乃塗山狐族的姒狄,曾奉命為媧皇陛下灑掃,而今轉入泰山奶奶天狐院中,由府君調遣。”

林貌——林貌的臉忽然僵住了。

所謂“塗山有狐”,塗山狐族中道力極深者,號為“天狐”,能通幽冥、見休戚,常常趨奉於上古尊神門下,世俗多呼為“女狐”,或者“姒狐”——昔日為太上道祖傳遞《女青天律》、《女青鬼律》,厘定天庭天條的女青大神,便是出身塗山的上尊!

——當然,以名義而論,女青也不過隻是道祖的侍女。但道祖與媧皇的侍女,能與尋常相比嗎?

顯然,就是借大手子兩個膽,那也實在不敢對媧皇稍有不敬,更絕不能得罪奔走娘娘門下的侍女。他僅花了半分鐘稍稍調理表情,而後柔聲細語,溫和開口:

“既然是奉府君之命,那在下自然是歡迎之至,絕無異議。夜深露重,還請快些進來吧。”

得到主人的許可,房門終於緩緩打開。濃密的霧氣趁隙由門口湧入,在玄關化為白衣白衫的女子,屈膝向屋內深深萬福,舉止端莊而又謹慎。

待陛下點頭受禮,侍女終於起身,抬手向後輕輕一招。白霧之中腳步整齊,七八隻毛茸茸的黃毛小狐狸昂首挺胸,齊步走來,在門前一字排開;背上馱著的是一溜的羊脂玉匣,白光盈盈油潤。

侍女叉手道:“先前為小人蒙蔽,竟不慎冒犯禦駕,真正是罪該萬死!這是府君一點賠罪的心意,請陛下賞收。待到回程之日,府君再來負荊請罪,等候處置。”

這姿態放得實在是很低了。不但卑躬屈膝,連連致歉,還特意備下了這樣的重禮——雖然有羊脂玉匣謹慎封鎖,但小狐狸齊步行走之時,那匣子依然泄漏出瀲灩寶光,引人注目不已。

隻要聖上鬆口接下這批禮物,這梁子便也算揭過了。但貓貓陛下並未開口,隻是瞥了一眼林貌。

大手子聞弦歌知雅意,當即勇猛向前,為君分憂。他稍一思索,抓住了要害:

“既然是泰山府君犯下的事情,為什麼隻遣你一人前來?如此避而不見,誠心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