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玄貓(1 / 2)

魏相公大聲喘氣,猛烈擦拭額頭,臉上汗水涔涔而下,幾乎浸濕了寢衣。

裴夫人朦朧看見,又驚又懼,趕緊穿鞋下床,要出聲呼喚守夜的下人。但剛撩開床帳,便被魏相公伸手擋住:

“不要驚動外人,是‘下麵’的事情!”

裴夫人倒抽一口涼氣,立刻放下帳子,反握住魏相公汗津津的手,不敢出聲。

所謂“下麵”,乃是魏府至親之間的隱語。自三年前,至尊父子在玄武門內鬨出了一點小小的不愉快以後,宦途驟逢大變的魏征便開始頻繁夢魘,常常見到一頭角崢嶸的長袍男子向自己行禮,稱上司欽佩魏先生的公正廉明,想請他協助料理曆年積壓的舊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除了司掌朝廷刑法之大理寺以外,哪裡還有曆年積壓的舊案?魏征雖有不解,卻也一時隨口答允。於是異夢成真,那長袍男子竟真將魏府君攜入渺茫不可深查的幽冥,見識了不計其數的奇聞逸事,怪異莫可名狀。

玄秘之事不可隨意示人,因此魏府君三緘其口,除了最為親密的家眷以外,絕不敢對外人泄漏一句。而今言語中貿然涉及“下麵”,自然讓裴夫人大為驚疑。

夫人探頭張望窗戶,眼見並無旁人在外,悄悄出聲探問:

“到底所為何事?”

魏征茫然片刻,終於緩緩搖頭:

“我記不得了……”

直入幽冥窺測陰陽玄秘,在協助鬼神料理積案之餘,又難免會有泄漏天機的風險。因此地府曾設下封禁,隻要往返陰陽的生魂返回人身,便會迅速遺忘在異界所見的種種,唯有一點模糊的印象,縈繞不去。

但僅僅隻是這一點模糊的印象,也足夠讓魏相公心有餘悸、神魂不定了。他猜測——不,他敢肯定,自己一定是在出入陰陽兩界時見識到了某些極為震悚的事實,以至於心跳如鼓,不能抑製——

……但到底是是什麼呢?

魏相公喘息片刻,小聲招呼妻子:“將那黃符紙的名冊拿來!”

裴夫人卻有些猶豫:“崔先生也有地府的公務要忙,如若無故打攪,是否不太好……”

所謂“崔先生”者,乃魏征昔年好友,官拜禮部侍郎的崔玨崔府君;武德年間崔府君一病不起,神魂歸入陰曹,積功而升任為總掌生死文簿的判官。而今魏征同樣往來陰陽,便與這位昔時同僚再續前緣,彼此都有很深的交情。

君子之交淡如水,本不該隨意牽扯公務上的事情。眼見丈夫貿然要召喚地府判官,裴夫人憂心不已,小心出聲勸阻。

魏征閉一閉眼:“若隻為我一人的事情,自然不能驚動崔君……但我總覺得——總覺得在夢中看到了什麼極驚人的東西,不得不探問仔細。”

他長長歎氣,揮一揮手,表示決心已定。裴夫人不能再勸,於是到床頭的梳妝櫃裡翻出了那張謹慎保管的黃符紙,在香爐中點燃。

香煙嫋嫋中人影憧憧,浮出了崔判官細長的身影。他仔細聽完魏征的敘述

,自腰間摸出地府往來的底賬?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仔細翻找片刻,卻連連搖頭:

“以業鏡的記錄,老兄今夜應當是被借調到涼州、瓜洲一帶,幫著料理當地因瘟疫而死的遊魂了……嗯,孫藥王也在此處看護病人,似乎還有佛道中的高人路過;但除此以外,並無其餘異樣。”

魏征默默良久,也不能從這樣尋常的描述中推斷出自己驚悸的緣由。他想了想:

“沒有其他的記錄了麼?”

崔判官又翻了翻賬簿,終究搖頭:“依照常理,地府招活人生魂入幽冥斷案,都會延請一位通靈的玄貓隨行,庇護魂魄。就算活人忘掉了陰曹的總總,也可以請隨行的玄貓稍作複述。但是吧,這一回請來的那隻玄貓,卻未必有那個記性……“

魏征不解:“為何?”

崔判官欲言又止,隻能長歎一口氣。

“這隻玄貓的長輩都頗有道行,也算是妖界赫赫有名的一號人物了。”他很委婉的說:“但這隻貓的腦子吧……隻能說從小到大都比較淳樸——所謂‘聖質如初’。”

玄貓是狸奴中最有靈性的種類,天生有通幽辟邪的本事。因此,地府會定期挑選其中聰慧敏捷的佼佼者,與其擬定契約,委托著護送生魂。但隋末天下動蕩遊魂四起,陰曹工作量隨之暴漲,居然不能不引入這樣的怨種,簡直要讓人生出關係戶的懷疑。

……不過,應該不會有長輩心大到將這樣的後裔放出來當關係戶吧?僅以地府的台賬記載,這隻淳樸小貓咪可是蠢到能在瓜洲原地失蹤,家裡至今都還在托人尋覓呢。

據說生魂與玄貓合體時要受狸奴本性的影響,也不知魏相公會不會被波及到什麼。

崔判官道:“日常辦公不會留細賬,要是玄貓都不可靠,恐怕也隻能到此為止了。”

語意明白至此,顯然已經沒有回旋的餘地,但魏相公躊躇許久,卻緩緩開口:“如果可以……不知能否詢問諦聽?”

崔玨大吃一驚:“你要驚動幽冥教主?”

諦聽是隨侍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薩的靈獸,法力通玄遍觀三界,能聽聞此娑婆世界一切至細至微的聲響,自然能輕鬆探查到瓜洲發生的一切隱秘。但鎮守幽冥的神物怎能擅擾?更何況還牽扯到地藏菩薩!——魏玄成往日也不是這樣浮躁輕薄、膽大妄為的人呐!

他脫口而出:“無故驚擾神物,這可不是小事!”

魏征自然知道其中的輕重,但神色依舊鎮定:

“我本也不敢這樣冒昧……可不知如何,心中卻實在是七上八下不能安定,雖然不知緣由,但隱約總覺得有什麼大事,隻怕還牽涉朝廷,牽涉政局,乃至牽涉當今聖上——煩請老兄千萬為我一試,若有不妥,在下一人承擔便是!”

這一句話鄭重之至,已經近乎於擲地有聲的囑托。崔鈺沉吟片刻,想到其中隱約牽涉的“聖上”二字,終於不再多勸;他深深看了自己這老友一眼,徐徐點頭:

“好吧,我便替你一試。”

煙火一閃而逝,崔判官的影子

消隱無蹤。魏相公夫婦各有顧慮,不能再睡,點亮燭火在床上盤坐了半夜。

直到卯時時分,香爐裡火星四濺,終於嫋嫋飄來崔玨的聲音:

“……諦聽上尊見了我一麵,卻不願多說;隻是托我提醒一句:可還記得樓觀道麼?”

“……樓觀道?╳╳[]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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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留幾日,大致穩定涼州城中蔓延的疫病之勢,眼見時日不多,林貌便不再耽擱,告彆了孫真人與紅拂,悄悄再次踏上行程。

臨行之前,他送了孫真人一張聖上禦書“便宜行事”的紙條(由狸花貓以爪沾墨,一揮而就),方便孫真人調用物資,清理此地病原;又贈送紅拂一幅由蓬萊至東瀛的航海圖,約定他日共謀建國之大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