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抵押(1 / 2)

在以光的速度轉變了自己的態度後,貓貓陛下再也沒有立場理直氣壯的指責大手子那喪心病狂的摳門了——以而今大唐所需的投資而論,他們現在有的那點存貨當真是淒涼可憐,聊勝於無,的確也是窮得蕩氣回腸。

在這樣可怕的資金缺口麵前,還能講什麼體麵呢?

一分錢也能難死聖天子。皇帝陛下隻能保持沉默,向林貌索要了一份協議的副本,打算回朝繼續斟酌。

“朕與幾位相公商量商量。”他思忖著開口:“看還能怎麼搞錢——怎麼協調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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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陛下到底是怎麼與宰相們搞錢——協調內容的,林貌尚不得而知。但返回大唐的第一日下午,宮中就以皇後的名義發出了懿旨,要求清點一切行宮彆院及閒置庫房中存放的字畫、古籍、書冊,積年的首飾、古玩、貢物,聲稱是要“克勤克儉,共赴時艱”,不能興此奢靡之風雲雲。

朝廷的確是要謀算著征伐突厥,但再怎麼也沒有淪落到要讓皇後猛砍宮中開支的地步,而且連字畫古籍首飾都一律封存,其用力之猛決心之深刻,不像是有意節儉,倒簡直有些像長安城裡走投無路,要靠妻女典當過日子的敗家子。

……好吧這聯想確實太大不敬了,所以並沒有言官敢多說什麼。

到了第三日,皇帝將林欽差召入郊外的彆館,命人宣讀了一份政事堂簽押的手諭,以林貌為從三品尚書長史、為尚書令之副,主掌一切往來禮賓、互市譯語之事。

這“尚書長史”的官職純屬生造,地位上也彆扭之至。眾所周知,為避諱起見,自玄武門小小變故、當今聖上飛龍在天之後,昔日居藩時所任之尚書令、天策上將等官位,便都懸而不設,視為無有;即使信重如當今宰相房玄齡,擔任的職務也不過是尚書左仆射,名義上僅僅是代行部分尚書令的職權而已。

既然尚書令已無,那聖旨所謂的“尚書令之副”便純粹是虛談,根本無“副”可有;以此旨意論之,這新設的尚書長史不但位高權重,地位牢靠,甚至可以蔑視通常的上下秩序,而不需要對任何的機構負責,縱使政事堂諸位宰相,也無權彈壓這驟然被拔擢到高位的林長史。

一個無法製約、無需負責,跳出三界之外的高官——這合理嗎?這太不合理了好吧!大唐開國十餘年,還沒有這樣火箭般躥升的例子呢!

林長史心知肚明,知道這樣超出常理的升遷,純粹是為了給予他代表大唐談判的授權,在兩界對接中保持地位的均等——當然,真要以從三品的地位搞談判對接,那規格未免高得嚇人;但以此簽署大部分協議,應該不成問題了。

他恭敬行禮,雙手捧過旨意,接受了這份任命。

旨意一旦生效,這位新任命的林長史便將立刻接手兩界往來的事務。侍奉在側的房相公立刻上前,奉上了兩份極厚的文件。

“林卿。”皇帝緩聲道:“朕與相公們商議的意思,是暫時可以同意協議中有關文物及藝術品的內容。”

這並不出乎意料。李先生送來的協議紛繁複雜,由金融軍事至自然資源無所不包,詳密充分之極。但其中最為安全的,無疑還是清高出塵、不染實務的文藝領域。這並非皇帝與重臣們的猜忌疑心,而純粹是出於穩妥的考慮。

林貌翻動文件,果然在末尾頁看到了龍飛鳳舞的簽名——大唐皇帝李世民,宰相房玄齡、長孫無忌、杜如晦等同樣以個人的聲譽擔保,保證兩界在藝術品交流上的往來暢通無阻、掃平一切可能的障礙。

喔對了,據說僅剩的那一位魏相公已閉門告病數日,所以才不在這份名單上。

附錄在協議之後的,是數十頁謄寫的清單,將宮中所搜羅到的一切字畫文物分門彆類,羅列整齊,洋洋灑灑足有數萬餘字。看來昨日皇後下令清點庫房,成果已經初見眉目了。

眼見林貌翻動目錄,皇帝悠悠歎了口氣。雖然已經下定決心,但煌煌上國走到要典當字畫文物換取貸款的地步,還是頗為刺心。

“大唐宮廷十幾年的家底,大概便都在這裡了。”聖上緩緩出聲:“開國不久,積蓄實在無多,隻能勞煩林卿善為利用,莫要辜負。”

說什麼“積蓄無多”,那委實也太過謙虛了。因為印刷與造紙技術不夠發達,宮中的藏品數量上或者稍有不如;但因為躲過了唐末以後曆代戰火的侵襲,其庫存藏之豐富優質,則足夠讓後世一切的博物館瞠目結舌,神魂顛倒。

譬如吧,林貌展開目錄的第一頁,抬頭便是顧愷之的三幅真跡,而後是王羲之、王獻之父子手抄之《道德經》,以及衛夫人、鐘繇的法帖。真正是群星璀璨,光華奪目,其質量最低也是國寶起步。僅僅拎出幾個作品的名字,便足以炫人耳目,製造出地震一樣的效果。

即使早已見過世麵,但這樣匪夷所思的珍藏之前,林欽差亦不由自主的倒吸一口涼氣。

他仔仔細細將目錄翻看數遍,心情仍舊難以平靜,以至於聲音都有些發顫:

“陛下全都要——全都要交出去嗎?”

“這也是沒有辦法。”皇帝陛下也有些悵惘:“朕籠統算了一筆賬,將這些收藏全數壓上,頂個七八年的開銷,應當還不成問題。隻是宮中所有,大概也僅限於此了。真要再擴張財源,恐怕就隻能行非常之舉。”

什麼“非常之舉”?皇宮中能搜羅到的寶貝已經窮儘,天下所剩的珍物多半都是在宗室勳戚及關中河北的世家手中。平日裡大家你好我好也就罷了,真要被逼到府庫耗竭而又剁手不止的境地,那便實在是顧不得體麵了。

至於如何“非常”嘛……要知道,軍功卓著的開國皇帝總是可以為所欲為的,後世的朱重八已經雄辯的證明了這一點。

大概是早就有了心理預估,即使聽到這樣驚世駭俗的虎狼之言,房玄齡與長孫無忌亦麵不改色,從容平靜。倒是大手子微微打了個哆嗦,充分體會到了聖上不可改變的決心。

雖然話實在是不太好聽,但隻要至尊決心已定,事情反而好辦得多了。林長史想了又想,

終於將自己思索已久的關竅小心道出:

“這些文物當然珍貴之至,但具體能抵押多少,可能要慢慢的談。”

皇帝陛下道:“朕看過了協議中定價的細則,大體還是公平合理,並無異議。”

文物領域水深千尺,即使以陛下的敏銳,也很難在短時間內了如指掌。他的“並無異議”,與其說是稱許定價規則的公平合理,倒不如說是對協議整體表示信任——以聖上與諸位相公徹夜研究的結論來看,提供協議的那個虛擬組織還真是在最大限度內表達了善意;各種層麵上都是在真心實意想推動兩界的往來貿易,絕非竭澤而漁的算計。

既然並非算計,又何必要在文物定價的小小條款上動什麼手腳?有鑒於此,皇帝自然不會疑慮什麼。

林貌歎了口氣,隻能為並不了解實情的古人稍作講解:

“關鍵不在於定價,而在於速度。陛下,文物行業是慢工出細活,尤其是這些——這些史無前例的東西,真要一個一個估完價格,恐怕得等到猴年馬月……工業投資急如星火,哪裡拖得了這麼久呢?”

文物鑒定強烈依賴著已有的市場經驗,而絕沒有現成的規則。尋常而言,宋及以後的文物存世量巨大,交易成熟,是很容易快速估價的;隋唐及魏晉南北朝以前的珍物數量太少,基本就算是現有定價邏輯下不大不小的盲區了。而如果要定的還是陸探微顧愷之張僧繇王羲之王獻之等等隻有在史書中才能驚鴻一瞥的國寶級作品——

你怎麼不上天呢?

可以想見,真收到這一份文物單子之後,負責評估的專家組在激烈爭辯之餘,又會搞出怎樣一副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局麵。

不要忘記,曆史文藝領域也是有推崇、有偏愛、有私心的,大多數老教授在自己專業範疇內傾注了一生的心血,其審美與選材上的偏好與執念,那才真正是牢不可破,絕無動搖。平日裡紙上論道不涉及利害,麵子過得去也就罷了。而今上真要實實在在給自己心愛的領域定價排名搞kpi了,你猜他們會不會鬥誌昂揚?

王獻之毒唯能容忍王氏父子雙擔嗎?張僧繇單推人能容忍牆頭草們在顧、張之間和稀泥嗎?至於書法圈絕對的霸主書聖王羲之,這位的粉與黑同樣都是戰力爆表、橫絕一世,真要給他的作品論個高低,那少說也得腥風血雨、實在作上一場再說!

這可不是普通的粉圈大戰,而近似於曆史文藝領域的神仙互毆。如若稍有不慎,大概餘波所及,還能引發一次曆史領域曠日持久的大撕逼——與尋常追愛豆的粉絲不同,有資格參與鑒定互打嘴炮的的可都是真·文化人,文化人不上頭則罷,一旦上起頭來……

——反正以林貌的估計,這就不像是三五個月能搞出眉目的事情。

他三言兩語解釋了幾句情況,又道:“這樣慢慢鑒定下去,怕是遠水解不了近渴,未必能應付眼下的事情。”

陛下抬了抬眉毛:“眼下的事情?眼下能有什麼事情?”

林長史默默瞥了聖上一眼,心想話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