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返程(1 / 2)

虛擬組織的保證一向相當有效率。到簽署協議後的第三天下午,一批不知何處來的施工人員便四處搭建警告標識,隔斷了林貌家門前的公路。他們宣稱此處發現了“罕見的地質問題”,需要進行極為謹慎的處理,將所有往來的車輛都勸入了緊急開辟的臨時通道,騰出了極為空曠的空間,初步完成封鎖。

到下午三點,通往兩界的“門”再次打開,並伸展為直徑三米的空洞,將往來的馬路一刀截斷。以此空洞為界限,截然劃分出兩條路徑,左麵是鬱鬱蒼蒼近乎於原始的中古時代長安郊外,右麵則是現代都市閃爍輝映的霓虹燈光,其對比之強烈震撼,大概超出於任何超現實主義藝術家的想象。

但並沒有人會這奇景震驚。因為穿越的現實限製,往來兩界運輸物資的車輛做了完全的改裝,僅由中央電腦統一操控。這些沉默的運載車輛蜿蜒著排列在馬路兩側,等候著逐次穿越大門。而林貌佇立在路邊,一一看過起伏高聳的車鬥,則真有一種檢閱的錯覺。

隨行在側的李先生遞過來一份清單,為他展示第一批運輸的物資。因為雙方合約的需求,單子上的名稱都相當之溫柔平和,特彆冠以了“民用”、“農用”等人畜無害的頭銜。至於實質嘛……

“根據貴方的需求,我們提前供應了大量的化肥與白糖。”李先生柔聲提醒:“請好好保存。”

而今早已過了春耕的季節,大唐索取這一批高度易燃易爆的化肥意欲何為,雙方都心知肚明;但正因為心知肚明,才要委婉遮掩。

林貌想了一想,同樣委婉的發問:“大唐那邊的技術水平畢竟不夠。請問這些化肥廠爆炸之後,究竟能有多大的當量——多大的破壞力呢?”

“這恐怕要看使用的情況了。”李先生道:“如果按照標準方式堆填、點燃,那麼隻需要普通包子的大小,便可以起到等同於地雷的效果……“

他又開始喋喋不休,強調自己絕非煽動暴力,警告林貌不可非法使用物資。而大手子亦自然而然的忽略了聆聽多次的套話,抬頭遠望公路上蜿蜒如長蛇的車隊。

現代世界的運輸能力超乎了貞觀君臣最為狂野的想象,僅僅是倉促預備後的第一次運輸,便可以一口氣向中古時代的長安投放將近千噸的物資,數量之龐大實已無可想象。即使朝廷已經竭儘全力,開放了“門”另一側所準備的一切空餘倉庫,但僅僅是負責裝卸、協調物資,也讓主理此事的幾位宰相頭大如鬥,不堪忍受。

對於長久處於物資絕對匱乏的古代人而言,想象那種滿坑滿穀壅塞至無可計算的生產力,還是太過艱難了。

原本組織上還提供了充足的時間,供朝廷檢查樣品;但陛下深思熟慮,終究拒絕。一麵是相信對方的職業水準,另一麵也是知道大唐的情況,即使真敞開了隨意查驗,也是摸不到點上的。

……不過,貨物質量可以絕對相信,有些事情卻非要打探清楚不可。

林長史思索片刻,回頭向李先生柔和一笑,極儘親熱

“事情料理得這麼好,真是辛苦李先生了。”

“份內的責任而已,哪裡談辛苦?”

“辛苦不辛苦,朝廷都是銘刻於心,絕不敢稍有忘懷。”林貌停了一停:“為表謝意,朝廷打算饋贈一些禮物——當然,朝廷知道公職人員的規定,不會贈送什麼奢侈昂貴的禮物,所以便由陛下手書了一幅扇麵,聊表心意。”

說罷,他從腰中抽出一把竹製的折扇,雙手奉了上去。

堂堂朝廷的贈禮,居然隻是一把素麵題字的折扇,大概無論在任何層麵,都能算寒酸之至。但李先生掃過一眼,臉色卻不覺鄭重了:

“如此殷殷情意,我們自然感激不儘。”他緩聲道:“但這畢竟太貴重——”

“貴重?隻是隨意手書的折扇,怎麼會貴重呢?”林貌立刻道:“在下查過了相關規定,這種禮物並不在限製範圍以內喔,隻是小小的心意而已。”

李先生微微一愣,而後臉色忽變。他回憶曆年以來的規章製度,猛然發現了某個不可言說的bug——依照虛擬組織“天人之誓”的原則,他們絕不能公開承認這經由玄法而穿越兩界的秘境,因此亦絕不能承認此扇麵出自李二陛下的“飛白”。失去了這一層身份加持,這扇麵就不過是普通書法高手惠贈的禮物而已;或許筆法精妙絕倫,但如何談得上“貴重”呢?

臥槽,這情況可超綱了呀!

顯然,苛責一個普適的規則考慮如此詭秘罕見的情況,實在也是強人所難。李先生隻能勉強解釋:

“畢竟是墨寶,不大合適……”

林貌微微一笑,從袖中又抽出了兩張白紙。同樣是陛下親筆,筆墨縱橫、框架飄逸;寫的卻是寄給劉麗劉博士與李哲的兩封書信;因為近日朝廷事務繁忙,陛下與房相公無暇分身,因此隻能通知兩位暫時中斷寄養,並勸他們退掉剛定的貓抓板貓薄荷之類。

信件內容相當普通,但搭配上皇帝那可供裝裱的書法,那種形式與本質的衝突未免就過於戲劇化了——楊凝式食韭花即興賦文,文章號為《韭花帖》;而陛下精心撰寫的這一封通知,大概也可以號為《貓抓板帖》?

無論如何,稱呼《貓抓板貼》、《貓薄荷帖》為墨寶似乎都有些怪異了。李先生隻能保持緘默。

林貌向前一步,趁熱打鐵:

“李先生,這是饋送給組織整體的禮物,而非指定給個人,無論如何也算不上違規吧?再說,有此先例,雙方也可以做更深入的合作呀……”

他左右望了一眼,壓低聲音:

“李先生,如果陛下調理得當,那延綿數十年後,便正是初唐文學的盛世——難道組織上不想見識見識初唐四傑嗎?我聽說,組織現在也規劃有不少宏偉高遠、人力難及的工程,召集舉世矚目的盛會,如此輝煌燦爛的偉業,怎麼能沒有盛世之詞章點綴?——想一想,如果盛會中能邀王勃至現場一遊,順便題個序什麼的……“

李先生倒吸一口涼氣,眼鏡鏡片都在發顫。

林長史聲音柔和,以輕緩而溫和的姿態,斷然下了最後的砝碼:

“——先生不妨想象一下,若是有王勃作序,褚遂良名筆,這名家聯袂、文采風流的派頭,縱使千年以降,還有誰能比得上?這樣一份光輝榮耀,才配得上眾多舉世無雙的盛事呐!”

“李先生,滕王閣名垂千古,難道是因為風景秀麗嗎?!”

李先生的鏡片終於不再發顫了,他長長吐出醞釀已久的濁氣,眼神中閃出堅毅之至的光芒。

“……你想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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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重禮有效,已然轟開組織的心防,林貌亦不再掩飾。

“朝廷希望得到情報。”他道:“有關突厥的情報,高句麗的情報、南詔的情報,越多越好,最好還有詳儘的分析。”

曆史學家比任何一個皇帝都更了解他的國度。或許大唐身在局中,有獨一無二的體驗優勢,但後世曆史學家連番考古,推敲至細,卻能在某些精妙的細節中超越古人朦朧的認知。

……畢竟吧,大唐的探子再厲害,總不能刨開突厥貴族的陵墓,自陪葬品中窺伺他們篤信不易的心靈世界、無遮無掩的精神信仰吧?後世充分而詳細的資料分析,同樣是極為重要的補充。

李先生哼了一聲,麵色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