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回村(2 / 2)

話未說完,兩條尖利而腥臭的肉質觸手從妖魔的長袖中探出,頃刻間刺穿了兄妹兩人的胸膛。

·

刹那間鮮血四濺,拴柱與拴花甚至都還未來及發出一聲驚叫,小小的身軀便被觸手接連貫穿,軟軟倒伏在地,血漿噴湧滿地。而變生突然,渾無防備,一眾青年男女居然都還呆愣在原地,一時反應不及。

直到那帶著粘液的扭曲觸手撲到眼前,這些大夢初醒的少年們才放聲嚎叫嘶吼,連滾帶爬向遠處奔去,一路上嚎哭尖叫,抽搐顫抖,其恐怖震撼,真是莫可比擬。

魔王默默站在原地,依舊揮舞著那一對扭曲肮臟黏液垂落的怪異觸手,並未追捕狂奔的男女;他低頭凝視地上血肉模糊的兩具小小屍首,神色漠然而又平淡。

在以某恐怖片的著名姿態屹立了半柱香的功夫後,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忽然皺了皺眉。

“……居然並沒有恨意?”

齊天大聖密授的幻術是真正的丹道法門、仙家秘法。它發揮的效力,似乎不僅僅是製造虛無縹緲的“幻象”,而是借由外敵心境與思維的缺憾,以法力所引發的認知之“虛相”,非空非有,亦空亦有,若乾種心,皆可洞悉。因此,當幻術施展之時,魔王的感知亦敏銳精妙,無所不察,乃至於能覺察出方圓數丈以內,一切有情眾生最為微妙的情緒。

但正因為如此,惡魔才不自覺的生出迷惑。殘暴的殺戮驟然發生之後,強烈而震撼的情緒隨之爆發,如潮水一樣將他淹沒;然而閉目細細分辨片刻,感受到的卻是全然不同的結果——他能分辨出巨大的恐懼與驚駭,無以言說的畏怖與呆滯,卻幾乎翻找不出什麼——仇恨?

……怎麼會缺少仇恨呢?

林貌茫然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的計劃出了什麼問題。

如此呆立許久,背包中窸窸窣窣作響,貓貓陛下鑽出了頭來,左右張望。

“……那些村民似乎並沒有什麼預料中的反應呢。”

大手子無言以對,隻能垂下頭去。

貓貓陛下不願揭開忠臣的傷疤,隻能悠悠歎一口氣,保持了緘默。

從理論上來說,大手子那簡單粗暴的計劃其實是沒有什麼問題的——先以殘暴的殺戮激發村民的憤怒,再以狂妄的威脅引爆村民同仇敵愾的團結;於是人類精誠合作,齊心協力,終於借助某些奇妙小法門的協助,竟爾一舉戰勝傲慢而狂暴的魔王,從此彰顯人類理性與勇氣的光輝——所謂人類的讚歌便是勇氣的讚歌,如此壓迫與反抗間起承轉合的敘事結構,簡直有一種宏大古典史詩的美感。

誰會不喜歡偉大而輝煌的人類史詩呢?所謂招不在老,管用就行;這樣的敘事結構之所以反複上演,不正在於其曆久彌新永不過時的真理性麼?仰仗這樣牢不可破的真理,所擬定的計劃又怎麼會有問題呢?

……所以到底是哪裡出了狀況?

貓貓等待片刻,隻能搖頭。

“朕昔日平王世充時,曾

派偏師剿滅王世充部署,迦樓羅王朱粲;此人生性最惡??[]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好吃小兒,每以人肉為軍糧。朱賊屯軍於漢水、淮水之時,曾經縱兵四處剽掠,將數州的百姓幾乎吃儘;所行慘毒,莫可名狀。這樣的魔王,當然該千刀萬剮;但在捕獲處死之前,朕特意令人考掠朱粲,詢問他一個問題——朱賊駐紮漢水之時,兵力不過數萬,周遭百姓官吏,則少說也有數十萬以上;以這樣十人敵一人的差距,是怎麼會毫無反抗,由他荼毒的呢?”

他停了一停,緩緩道:

“朱賊被拷打數次,受刑不過,終於交代清楚。據他所說,百姓遭受擄掠後的反應也是各有不同的;若是平日安閒舒適、樂享太平,驟然遭受摧折,自然會竭力反抗,損失必然不小;但在所受的折磨超過一個限度之後,人性卻會漸漸轉為麻木不仁,漠然呆滯,即使麵對最為慘酷的食人酷刑,也不會有什麼反抗的力量了。到了這個時候,縱使數千上萬人,也不過隻是麻木中待宰的羔羊而已。”

抵抗與憤怒也是需要意誌力的,而且消耗極為嚴重。在長期的磨折、拷打、欺辱下,作為一個整體的人類同樣會耗損掉一切抵抗的心力,從而逐漸走向冷漠與呆板,淪為“兩腳羊”一樣的東西。某種意義上,這應該是人類群體性的習得性無助,由生理本能所提供的、最為無奈的精神屏障。

這種恐怖而驚悚的體會,至為殘酷的心理規律,大概也隻有在殺人如麻的亂世中才能被“總結”出來。而絕不是含情脈脈、大體和平的現代社會所能想象的。在沒有親身體會這種麻木的震撼與扭曲之前,一切書本上的描述,都難免孱弱無力;即使以大手子的博文雜收,居然都意料不及。

……想來,當初的天策上將,也是被如此匪夷所思的怪異事實震驚,才一反常態,特意拷問朱粲,催逼實情的吧?

陛下所言,隻是寥寥數語,而林貌愣了一愣,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顯然,如果朱粲自恐怖行徑中總結出的殘暴“規律”並無差錯,那麼五行村顛沛流離而飽受挫折的村民,毫無疑問便符合了一切“麻木”的特性——隋末戰亂千裡流亡,流民們受到的苦楚太多也太深,乃至於心力耗竭,再無意誌堅持人類的底線,終於將外力施加的折磨視為自然,而絕無反抗的能力了。於是逆來順受因襲而為自然,終於形成了這一哄而散,軟弱猶如羔羊的做派。

他默了一默,終於低聲開口:

“……那陛下是什麼意思呢?”

“朕隻是想提醒你。”貓貓淡淡道:“不要太想當然了。在亂世流離之中,仇恨與憤怒可是相當奢侈珍貴的情感呐。”

他平靜的下了結論:

“……能在這種境地下保持仇恨心力的人,那多少也算個人物了。這樣的人物,恐怕不是在如此小小村落,能輕易遇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