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煙花(2 / 2)

不過,兩位妖怪畢竟讀書不多,難免就有點忽略了兩國的基本麵差距了。突厥暴然而興,人心淳樸(或曰頭腦簡單),連自家祖宗姓甚名誰都未必記得,腦仁裡天然就沒有什麼精深微妙的彎彎繞;而華夏——華夏文明麼,當太史公一一記錄祖龍與孝武皇帝在長生道路上轉著圈丟人的光輝往事時,兩位大仙連胎毛都還沒長出來呢!

什麼方士所獻的長生不老藥?秦漢副本夢幻複刻是吧?

顯而易見,作為以背誦史冊為基本功的當代頂級士人,幾位大臣的臉瞬間就拉得比驢還長了。

不過相視片刻,魏征便當即下了決心:

“這種人留不得!送到長安也是禍患,反而玷汙了朝廷的名聲。後代若讀史冊至此,恐怕要說唐家不辨良莠,什麼江湖騙子都往懷中攬,大大的不成體統!”他環顧左右的幾位同僚:“以我的見解,還是該送一份廷寄給李藥師,命他嚴審幾個妖人,一定要問出底細來。”

魏相公隻是點到為止,但在座的幾位重臣卻立刻變了臉色。

除了最近才被調入都省的張公瑾之外,其餘諸位相公心知肚明,曉得魏征所謂“後代”,真正暗示的是誰——其餘也就罷了,若是下一次大門洞開,讓門另一邊的世界發現了大唐亂搞封建迷信的現實,那才真是吃不了兜著走,足以將朝廷重臣的臉麵丟到一千五百年之後去。

這種遺臭萬年的驚人效應,但凡是有一點基本道德廉恥的士人,都決計不能稍有容忍。

另外幾位相公對視一眼,儼然也下定了決心。

“廷寄現在就可以寫,由我來動筆。”杜如晦斷然道:“但是,李藥師在信中說得很清楚,這幾個妖人可是真有點了不得的邪術,諸如砍頭、剖腹,都未必能拿他如何。”

魏相公麵色不變,卻微微露出了笑容:

——尋常刑具都難以料理的邪術?這不就剛好撞上他的專業領域了麼?

“不必憂慮。想來李藥師自然會有辦法。”他緩聲道:“再說,朝廷也隻是表明一個態度而已,至於具體如何料理,可以日後慢慢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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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越下越大了。”

李藥師負手站立於城樓之上,遙望著灰黑天空中搓棉扯絮一樣紛紛灑灑的雪花。而蒼茫草原潔白一片,起伏溝壑儘為大雪掩埋,便仿佛是一張上等的白絹。

這自然是極為恢弘而遼闊的美景,足以吟誦十首邊塞詩助興。但以而今的心境看來,卻委實又叫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而今可是七月盛夏,草原中最為酷熱潮濕的季節;在這樣的氣溫裡驟降暴雪、雷鳴電閃,簡直是亙古未見的可怕天象。

如此天象,絕非自然可以成就。縱使李藥師一向敬玄法而遠之,如今亦不能不相信那來曆不明的江湖術士的妄言了。

但是……

“神明偉力,居然真可以到如此地步麼?”

李靖輕聲自語。

如此思索良久,他終於回過頭來,抬手召喚隨行的副將。

“那兩人還是原來的說法麼?”

“是的。”副將恭敬叉手:“那兩人口口聲聲,都說是頡利可汗胡作非為,引動天怒,才有今日之報。若要平息天象,隻有將頡利可汗獻祭出去。”

——不錯,兩位大仙見機極快,轉彎絲毫不需要什麼心理負擔。在頡利可汗被唐軍盤查審問之時,他們迅速達成了統一口徑,將所有的鍋一口氣扣到了舊主頭上,試圖移花接木,殺人滅口,洗白後乾淨上岸。

當然,這種洗白的口徑也並非全是假話。如果唐軍真能將頡利可汗獻祭,那麼這麼一份豐厚的祭品,已經可以暫時滿足暴怒的神明,為他們騰出足夠多的時間,撤退回長城以後。

隻要返回中原,周公所遺留的“天人之誓”便足以抵擋古神侵襲。而兩位大仙搖身一變,搞不好還能再混個國師當當呢。

李藥師並沒有對兩位大仙的建議表明什麼態度,隻是仰頭望天。雖然天色依舊是烏沉沉毫無改變,但如果仔細觀察,依然可以看到雲層翻滾起伏,隨風鼓舞,儼然在朝著某個方向緩慢的移動。

依照兩個術士的說法,雖然古神神力無窮無儘,但施展神通仍舊需要媒介。而今,神明借以影響現實的“觸手”,便隱匿於此天幕之後,正在迅速逼近此小小的城池。

看來,這小城中必定有祂渴求的東西呢。

李藥師思索片刻,終於長長吐出一口白氣,伸手拍下肩膀上的積雪。

“輜重都清點好了麼?”

“清點好了,還能撐持十五日左右。”

“那也夠了。”李靖淡淡道:“傳我的話,到明日此時,便將那‘煙花’取出,運到城外備用吧。”

此次出兵,除了日常的武器衣食、克敵製勝的火藥之外,運送得最為謹慎秘密的,便是自現代援助的一發“大號煙花”,據說效力無窮、足以一舉扭轉戰場的局勢,用處不可思議。隨武器附贈的說明書更是再三叮嚀,反複強調運輸中種種安全的細節,充分暗示了其莫大的威力。

當然,具體是如何無可思議法,縱使李藥師亦不能揣度。但沒有關係,到明日此時,他及軍中將士,便能親眼見證此奇跡的造物了。

喔,對了。僅僅隻是唐軍圍觀,未免也過於無聊。李藥師沉吟片刻,再次下了軍令:

“……明日,便順帶著請頡利可汗與兩位術士同到城外,一齊看看這‘煙花’的樣子罷。”

“對了,爾等再替我留意著往來的消息。想來,這幾日政事堂急發的諭令也該到了。雖說將在外君有令不受,但總歸還是要有朝廷的許可,辦事才穩妥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