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教學(2 / 2)

該論文的作者以極為冷靜犀利的筆觸,剖析了初唐以來皇權轉移中的種種亂象,並著重回顧貞觀年間太子與魏王爭位時的血腥往事,認為李承乾與李泰的慘烈結局,固然有各自性格的缺陷;但太宗皇帝在局中若有若無的製衡與引誘,也未嘗不是禍亂之源——

“荒謬!誹謗!”

李二陛下登時暴怒,反手將期刊擲了出去,敲碎了一桌的瓷器。

所幸彼時並無外人,隻有長孫皇後相伴於側。皇後鎮定自若,起身撿起期刊,仔細翻閱幾頁,才平靜開口:

“陛下,這個世界的人,說話從來是如此尖刻直接——”

帝後夫婦在小樓駐留多日,對現代人的傾向也算頗為了解了。相較於古人的含蓄委婉、一波三折,現代人在情感的表達上簡直直白顯露得叫人驚訝,用詞中基本不會考慮什麼欲語還休的回環曲折,若有似無的隱約暗示。也正因如此,他們在文章中直接點名李二陛下,倒不一定是什麼惡意,而純粹是出於用語的習慣。

畢竟,祖龍與武皇帝被學界點艸的次數,還要多上不知凡幾呢

眼見丈夫怒氣少歇,皇後又徐徐道:

“再說,以我的見解,這篇文章言語精當,邏輯縝密,也並非有意毀謗。”

皇帝剛剛按下的火氣噌一聲竄上兩尺高:

“邏輯縝密?難道朕還真在算計自己的兒子不成?!觀音婢,他分明是——”

長孫皇後沒有回話,隻是靜靜將雜誌翻到某一頁,遞到了皇帝眼下。

至尊隻是掃了一眼,臉色便青白紅綠,變化數次,終究言語不得。

不錯,雖然皇帝被雜誌的區區數語激得大為破防,但這論文的本意,還真不是八卦大唐皇室那混亂的父子關係——專業學者又不是曆史粉圈,不會閒的無聊掰扯皇帝的隱私,文章提及了貞觀初年的儲位之爭,不過是為自己的觀點增加一點論據而已。

這篇文章統計了西晉以後曆代皇位更迭,描繪出五胡亂華以後權力秩序徹底崩塌的恐怖景象——南北朝上百次皇位流轉之中,居然有九成以上都離不開宮變、篡位、陰謀的影子,能稱之為“正常”的權力傳承,當真是稀少到可憐的異類。

在這種跨度長達數百年的極端混亂之下,整個上層的心態已經完全被改變了。兩漢穩定而光輝的秩序一去不返,篡位、謀逆、叛亂乃至弑父弑君都被視為是司空見慣、不足為奇的常例,已經無法再激起任何政治倫理上的波瀾

。也正是因為這種政治上的“人心思亂”,才扭曲了整個朝廷運轉的邏輯。

“‘……考慮到南北朝的慣例⊙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太宗皇帝在李承乾與李泰之間的猶疑兩可,舉棋不定,不能簡單視為父親的舐犢情深。’”長孫皇後輕聲誦讀論文的段落,語氣柔和輕緩,卻又字字清晰:“如果太宗皇帝偏重幼子,可以看作不理智的溺愛;那麼梁武、周武、隋文與其太子之間的齟齬,對其餘宗親不正常的偏愛,又該如何解釋?顯然,貞觀年間的風波不僅僅是父子兄弟間的衝突,更是三國以來因襲為舊例的傳統——為了防止外姓篡位、欺淩幼主,不能不加強太子的權勢;太子勢盛威脅皇權,又不得不扶持幼子製衡。皇權在望族、儲君、藩王之中艱難的平衡,是南北朝亂世永恒的旋律。”

皇後娓娓道來,音色清而甘洌,不勝動聽之至。但皇帝默不作聲,臉色卻漸漸變化,難看得仿佛被隱太子當胸搗了一拳,

“‘這種傳統甚至不以皇室內部的關係為轉移。如果考察貞觀年間東宮及魏王府屬官的記載,可以發現他們在衝突前後相當不正常的反應。如果以後世穩定秩序的眼光看,這些反應無疑是過激的;但仔細考察唐初官僚的心理,則不難理解其動機——作為諳熟曆史的士人,自被挑選為王府屬官,命運與皇室綁定之後,他們恐怕就從沒有幻想過能等來一次正常的皇權交接。儘管從不敢明言,但由上而下的大小臣工,無疑都在為必然來臨的權力清算做著準備。”

“‘人類的預期是能自我實現的,當動亂已經成為共識,那局勢的發展就不再是太宗皇帝能夠左右的了,他不得不走上以藩王製衡太子的老路,也不得不接受必然的命運——事實再一次證明,在太子、士族、藩王之間的三角平衡是根本無法延續的,即使英銳如太宗,亦不能在此危險的鋼絲上長久行走。權力格局再一次崩塌了,一如隋文、周武之時。’”

皇後合攏雜誌,默默凝望著皇帝。

夫妻相處十餘年來,即使在武德九年的六月,她也從沒有見過丈夫這樣扭曲的臉色。

這樣的憤恨與難堪當然不是因為什麼“毀謗”……謊言不會傷人,真相才是最淩厲的快刀。

·

在被這樣的快刀切割得鮮血淋漓之後,帝後作出的的選擇就不難理解了。移風易俗最為艱難,即使皇帝也暫時無力改變官員們的成見(再說,以過往三百年的曆史而論,人家的成見又有什麼錯誤?)。與其費儘心機避免那“自我實現的預期”,扭曲畸形的秩序,倒不如設法換個環境。

……畢竟吧,現代的專家們水平如何另當彆論,但至少人家絕不會參合大唐境內的一丁點權力爭鬥,在氛圍上絕對可以放心。

此後,陛下苦思冥想,與皇後再三商議之後,還打算謀劃出一條全新的平衡之路——若以史事而論,在皇權交接的劇烈動蕩之中,即使親近如長孫無忌,表現也是相當之曖昧猶疑,難以儘信;而所謂“對權力清洗的預期”,更是蔓延於重臣之間,引發了種種不可思議的舉止。在這樣根深蒂固的傳統下,已有的權術難以發揮效用,不得不借用外部的力量。

“……我的意思,可以和另一邊簽訂一份六十年以上的貸款合同。”皇帝很鄭重的告訴皇後:“經營四方,畢竟也是要時間的。若將天竺、東瀛抵押出去,大概能夠達成協議——以對麵的反應看,恐怕還對東瀛頗為感興趣呢。”

“六十年的合同,是否也太久了?”

“那位姓李的‘乾部’曾經說過,經濟合作最為嬌貴,總喜歡穩定而又可靠的環境。”皇帝告訴皇後:“我想,隻要借款的時間夠久,為了將來協議的長久持續,另一麵恐怕也不能不稍稍上心,為朕維護皇位交接時的穩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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