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趕緊叉手回話:“區區小案,哪裡用得上淩霄殿?尊神——尊神們就在九天外等消息呢……”
大聖喔了一聲,綻開神目,仰頭眺望九霄,隨即嗤笑:“區區小案?以天外祥雲瑞氣而言,審案的來頭可都不小哪……罷了,五百年沒有見過故人,總不能過門不入吧?”
說罷,他抬手一抓,憑空將林貌攝來,而後架起雲頭,徑直遁入九霄。
·
九霄之外,雲層翻湧、晴空朗澈,飄渺仙影分列於雲團兩側,多半是樣貌古拙、飄飄長袍的高簪道士。形容之中雖無甚出奇,但身側彩光寶氣,紛呈光華,絕並非凡間氣度。
如此靜坐許久,終於有如箭的金光自下方突入,落入雲層,化為金盔金甲,氣勢雄渾的齊天大聖,以及癱軟匍匐,有如鵪鶉的凡人大手子。雖有猴哥神通庇佑,但在探頭看一眼雲層下猶如米粒的小小湖泊之後,林貌依舊兩腿發抖,訥訥不能出聲。
大聖抬頭掃視,朗聲問候:
“——倒還真有些老朋友!多日不見,諸位彆來無恙?”
相較於張皇失措的小小神將,能在雲端高坐的大佬們便要鎮定得多了,顯然是早就知道了五行山下的小小變故;以他們的法力,也不必忌憚。不過,聽到大聖出聲問候,仙神們依舊神色欣然,主動頷首回禮,態度相當之隨和。
除了最後到淩霄殿外鬨了一波大的,猴哥就職數年,在天庭的人緣其實還相當不錯呢。
大聖滴溜溜望了一圈,又額外招呼了幾個舊日天庭往來的好友,言談之中熟套熱絡,渾然並無芥蒂;仿佛不是五行山下闊彆五百餘年,而隻是出趟遠門後回家招待親友,輕鬆愉快之至。
……不過想想也是,按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的時間換算,大聖不過是在凡間待了一年有餘,本來也沒什麼了不起。
招呼到一個麵容清臒的白衣修士之時,大聖上下打量兩眼,卻不由嗬嗬出聲:
“金闕廣成帝君,廣成子大真人!大真人不在天外天納福,又來湊這個熱鬨做什麼?”
金仙廣成子甚為謙和,隻是微微而笑:“緣是洞庭龍王四處求告,寫了血書到各高人門下鳴冤。責任所在,我等不能袖手旁觀,當然隻得來看上一看,也算做個見證。”
猴哥喔了一聲,又不覺失笑:“原來如此!列位倒真是辛苦……不過恕老孫淺薄,倒從不知道諸位高人如此恪儘職守——聽說千餘年前東海龍王受人毒害,不也曾到天庭上告麼?後來被人痛打一頓,顏麵掃地,也沒有誰替他出頭見證呐。果然千餘年來世風變革,迥然不同往昔了麼?”
他慢悠悠說完這句,旁邊立刻就是一連串的咳嗽。林貌尋聲望去,卻見人群後縮著個腳踩風火輪的俊秀孩兒,正以紅綾捂臉大聲嗆咳,借著雲朵隱匿身影。
林貌:……
不是大聖這一番陰陽怪氣,他還忘了三太子幼年時的那遭公案呢!
廣成子笑了一笑,並不作答。但大聖言下之意,儼然已是昭然若揭了:當年哪吒抽龍筋扒龍皮,將東海攪得翻天覆地不能安生,鬨到最後也不過不了了之罷了;而今洞庭湖改造這樣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又上綱上線做什麼?差不多就得了。
——你說哪吒並非凡種,背後還有個護短的太乙真人?那林貌雖出身平平,可也有個不依不饒的齊天大聖撐腰子呢!他太乙真人是得道天仙,我們孫猴王難道便差了?當日戰天鬥地,一路鬨到淩霄殿外的戰績,還是很有說服力的。
顯然,在座的雖都是得道高真,大羅天仙,卻沒有幾個真想下場與大聖論一論長短。於是彼此對視片刻,頃刻間便達成了共識:所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還是和一和稀泥比較好。
三清五老四曜級彆的聖人都不在現場,他們這些局外人還能如何?
作為天庭中專職和稀泥的老好人,太白金星咳嗽了一聲,揮袖而出:
“大聖說笑了……”
他正想敷衍兩句,仗著往日招安猴王的情分,勸說大聖息事寧人,不要苦苦與龍王計較。但話未出口,同樣跪伏在雲層中的老龍卻勃然而怒,厲聲開口了:
“分明是奉鈞令問案,諸位高人為什麼遊移不定,語氣含糊?竟還與這五百年前的叛逆稱兄道弟,彼此問候!莫不成仙人們是怕了叛逆的神通,竟要徇私枉法不成?”
此言一出,數百裡浩蕩雲層中登時鴉雀無聲,再沒有一個人開口。雲上數十位仙真神色各異,一齊轉頭盯住了慷慨陳詞的龍王。
就連……就連羞臊不已的哪吒太子,都從混天綾後探出了腦袋,直勾勾望著中央。
如此凝視片刻之後,似乎是判斷出了龍王並無瘋癲的跡象。高人們又收回了目光,隻是心中依舊納悶不已:
【居然敢當眾與那潑猴放對,難道洞庭龍王與他的九族有什麼深仇大恨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