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動靜(1 / 2)

長孫相公立定在原地,臉色陰晴變幻莫測。

顯然,無論他再如何不情願,如今也不能不接受現實了。雖然狂轟濫炸的作派並沒有什麼美感,但用多餘的炸藥消耗掉敵人的有生力量,卻無疑是最為劃算的買賣——先以先進武器斬首敵方首腦,再以精銳部隊做地麵的接收,頂級強權發動的戰爭,往往就是這麼的枯燥且無聊。

考慮到唐軍整訓出征的漫長時間,這種遠程打擊方式其實是相當合適的……如果不考慮長孫相公工作量的話。

他思索良久,隻能不情不願開口:

“既然如此,那麼這……‘導彈’,交由誰負責呢?”

“陛下昨日的旨意,是讓東宮督管導彈事務。”

——順帶著每天按按鈕。

這是皇帝費了不小的心思推敲出的辦法。他當然不願意日夜守著這台抓娃娃機,但這玩意兒又畢竟是“國之重器”,不能隨便托付給臣子。於是想來想去,隻有自己的嫡長子最可信任。

當然,大唐皇室的父子親情總是相當微妙的。但正是在這微妙的境地中,才愈發體現出現代技術的優勢。同樣是左右天下局勢的國之重器,相較於中古時代永遠與皇權糾葛不清的禁衛部隊,導彈發射裝置的安全性可就要穩固太多了。至少儀器預設的程序中,是絕不會把長安列入打擊範圍的。就算太子在東宮把按鈕按出煙來,皇帝也能舒舒服服睡好覺。

長孫相公闔動了一下嘴唇。他當然立刻明白了至尊的用意,隻是依舊有些驚訝。如果連十餘歲的太子都可以輕鬆督管“導彈事務”,那麼這玩意兒的操作難度還真是不大。

不過這麼一來,導彈發射的頻率就更難控製了——讓十來歲的青少年掌握著可以毀滅世界的按鈕……

長孫無忌深深吸了口氣。

“現在的朝局隻是表麵安穩。”他麵無表情道:“我勉強壓下了大臣們的議論,但這種局勢是不能長久的……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我倒不在乎名聲,但總不能讓他們隨意揣測,傷觸天家的顏麵。”

唐朝的皇權還遠沒有擴張到滿清萬馬齊喑的地步,即使威望強盛如李二陛下,也必須容忍臣子私下的議論——乃至於誹謗與譏諷。至尊當然可以以皇帝的身份硬壓,但中華文人最擅長的便是春秋筆法與陰陽怪氣,要是一不小心挑動某位才子的靈感,招惹出如“漢皇重色思傾國”之類的陰陽名篇,那貞觀君臣就隻能在淩煙閣對坐流淚,無語凝噎了。

考慮到唐詩在後代的煊赫熱度,那這大概便是永恒的社死,一千篇論文也無力挽回的那種。

“我倒是想解釋為祥瑞之類的異象,但這種借口不能多用。”長孫相公道:“國家的富運在德不在瑞,一次兩次的祥瑞也就罷了。真要是祥瑞日日都能顯現,那和梁武、隋文又有什麼區彆?殷鑒不遠,不可不察。”

南北朝以來天下紛亂,皇權神聖掃地無餘。為了苦苦維持所剩無幾的那點合法性,曆代君主不得不照抄秦漢以來造神的方

案,批量製造出了規模驚人的祥瑞,從慶雲瑞氣至雙穗甘泉不一而足;如此數百年間持續性的竭澤而漁,不但榨乾了祥瑞最後一點說服力,還誘發了某種反向效應——簡單來說,就如業績不佳的公司必定狠抓考勤一樣,隻要皇帝開始不論朝政論祥瑞,那朝代多半也就離完球不遠,大家都該打點打點家私了。

在這一點上,房玄齡房相公的經曆就很有說服力。當隋文帝與親信們大寫命題作文論證獨孤皇後乃天人轉世的十個依據時,房玄齡就已經在退步抽身,尋覓明主了。

作為親曆亂世的重臣,長孫相公不會不曉得這慘痛的前車之鑒。好歹是國柞綿長的大一統朝代,總不能真折騰到《南書》、《北書》中諸位奇葩小國的地步……

他長吸一口氣,跌坐於軟墊之上,以手掩麵:

“……既然如此,那就隻有設法轉移朝中的注意力。對吐蕃的動作必須得加快,不能讓那些老貨無事可做……”

“戍邊的先鋒半個月之內就能調動,必須在之前拿到出兵討伐的說辭。說辭……說辭——上一次征討突厥,是以頡利可汗羞辱太上皇的名義;這一次料理吐蕃,總不能虛詞應付……難道得派一個使節去?”

林貌有些不解:

“派使節去?”

長孫相公看了他一眼:

“先生沒有讀過《史記》、《漢書》麼?”

“……《史記》?”林貌愕然:“前漢又怎麼——”

他忽然閉上了嘴。

兩漢數百年經略西域、西南,除漢兵赫赫軍威之外,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大概就是被司馬遷與班固共同蓋章認證,所謂橫暴於天下的漢使了——諸夷殺漢使者,儘為天兵誅滅;但如果仔細檢索史冊,那諸位漢使的所作所為,似乎也的確與作死區彆不大……

以太史公及班氏兄妹的立場,必定已經是竭儘一切筆力為漢使者掩飾;如果連這幾位都不能不在春秋筆法中承認漢使的“橫暴”,那當年外邦諸國在漢使手中的種種遭遇,就不難想象了。

當然,這種橫暴也是有點好處的。至少孝武皇帝從來不缺宣戰的借口……“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縣北闕;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是吧?

不過,如果要效法先漢的成例的話,那成都、隴西一帶常年與吐蕃交戰,倒的確多的是與蠻夷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的遺孤。如果能奉命出使在敵國攪風攪雨,順帶著以一條性命為家裡博個封侯,那踴躍參與者恐怕不知凡幾。

林貌嘴角微微抽了一抽,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