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人造(1 / 2)

雖然李先生信誓旦旦,堅稱自己準備了什麼了不得的“援兵”,但兩人——一人一貓——在禁軍的護衛下急速行軍,直到穿越關中及巴蜀的邊界,踏入川藏前線綿延千百裡的崇山峻嶺,所謂的援軍依然不見蹤影。為了安全與保密起見,林貌甚至得吭哧夯吃的親自背那重達幾十斤的什麼“設備”,艱難在山嶺間隨軍跋涉,委實苦不堪言。

等跋涉數日,進入重兵把守的關隘,李先生才終於放慢了腳程。他以皇帝的手諭召集駐守的將領,卻並沒有過問兵務,而是詳細詢問了大唐與吐蕃交界處的地形地勢,乃至流傳於各處的詭秘傳聞。一一打探確實以後,李先生方命人帶兵圍住了幾條要緊的山道,並親自帶人搜索山間的溝壑暗道,不厭其煩的檢查“異樣”——用他的話說,隻要古神以某種方式降臨人間,便必然會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可以大致推斷出祭祀的範圍。

但這“異樣”到底是什麼,那就連李先生自己也說不清楚了。他們隻能漫無邊際的在邊界搜尋,浪費了大量的時間在入冬後的寒冷荒原做地毯式的排查,但除了幾隻藏狐、鼠兔、莫名與部族走失的灰狼以外基本一無所獲——順帶一提,無論李先生的本體戰鬥力幾何,至少他變幻出的那隻虎斑貓實在不是什麼擅長搏鬥的類型;不要說危險之至的狼與野牛,就是一隻體型稍微大一點的藏狐都能將他攆得滿山亂竄,屁滾尿流。於是,為了防範這些強悍而野蠻的動物——諸如藏狐、土撥鼠、山鷹之類恃強淩弱——林貌也不得不時刻同行,肩負起保護貓咪的義務。

當然啦,這在隨行的軍士看來,大概又是欽差難以理喻的小愛好,某種對狸奴莫名其妙的迷戀,難以解釋的怪癖。而為了表示對上差離奇怪癖的尊重,當林貌帶著虎斑貓巡視山道時,隨行的護衛都相當之禮貌的保持了距離,儘量不去接觸那隻很可能被欽差視為禁臠的貓咪。於是,林貌便不能不獨自扛起足足有十斤重的虎斑貓,極為辛苦的在山岩中攀爬穿行。

這可不是現代社會設施齊備的攀岩項目。如果說單人爬山已經是巨大的體力負擔,那麼額外再攜帶十斤的負重則簡直是不人道的折磨。但無論怎麼說,在林貌的肩周關節發出最強烈的抗議之前,他們像羅網一樣撒出去的人手終於收獲了回報——某一日,一位奉命巡查的士卒突發高燒,不省人事,被迅速彙報到了欽差之前。

士兵的高燒發得頗為凶險,但似乎隻是普通的感染,用了幾粒抗生素後就控製住了症狀;可在檢查高燒的病因時,他們卻遭遇了前所未見的情況。隨軍的軍醫掰開了士卒的嘴,從病人口中拈出了一根細長柔軟的碧綠色秧苗,而秧苗蔓延的根係,則深深紮入了病人的……牙齦。

“是麥苗。”揮退軍醫之後,虎斑貓從林貌的肩頭跳了下來,仔細端詳這匪夷所思的植物:“他們今天吃的是麥飯麼?”

林貌努力回憶自己的午飯,終於點一點頭。

“那就難怪了。”虎斑貓輕輕歎了口氣:“真是想不到,第一個遭遇的居然就是這種玩意兒,主掌繁育與收

獲的稷神,相當難對付的古神……()”

……什麼??[(()”

“稷神。”虎斑貓平靜道:“殷墟考古工程探軼出的上古神明之一,神力似乎與農業息息相關,地位也相當尊隆。從遺址上看,每一次祭祀這位‘稷神’,都要消耗三位數的人牲,不可計算的龜甲、獸骨。”

商人祭祀的規格與神明的身份息息相關。除了執掌萬物的“帝”,以及化身商王的太陽神以外,能一次享受數百人牲的尊神,絕對算是殷商古神集團中的第一梯隊。考慮到農業那至關重要的地位,這樣的待遇似乎也並不奇怪。不過……

“祂很難對付?”林貌詫異道。

一個負責農作物生長與繁育的神明,又能危險到哪裡去呢?難道還能製造什麼饑荒不成?

“你對先周時期的農業可能不太了解。”李先生道:“在生產力嚴重落後的遠古,農耕幾乎是完全不可把控的隨機事件,耕作與收獲之間毫無規律,作物的長勢完全不可預測,豐收與饑荒往往隻在轉瞬之間;先民們無法理解這種種怪異的變動,因此崇拜的神明也帶有狂暴而混亂的特質——簡單來說,這位稷神的繁育能力,是完全不能控製的。”

虎斑貓稍稍停頓,瞥了昏迷的士兵一眼:

“隻要在祂神力的影響範圍下,即使已經被煮熟、分解、浸泡在唾液與胃液中的種子,也有可能再次發芽、抽條,成長為一根成熟的秧苗。而那樣的結果嘛……”

林貌的胃非常不舒服的蠕動了起來。要知道,為了討好長安來的欽差,當地的守將特意令人準備了今秋剛剛收割的新麥;而他亦毫不客氣,舒舒服服吃了好幾大碗呢。

“……不過,最危險的還不在於這一點。”虎斑貓輕聲道:“如果稷神的力量與農業如此的息息相關,那麼祂幾乎就不可能被完全驅逐,甚至可以保有相當多的力量——“

神明與塵世的聯係依靠著他的權柄維持。一旦不被這個世界所“需要”,那麼錨定的神力的錨點就會鬆脫,神力漸漸滑入虛無而不可揣測的混沌中;而反過來,如果權柄與世界的錨點堅固而又強硬,那麼尋常的手段就很難奏效了——畢竟,隻要某種現象存在,由它而誕生的權柄也就當然不會消失。

因此,這位“稷神”的棘手程度也就不難想象了。不要說中古時代的大唐,就是在技術高度發達的現代,人們又真能完全消除農業的隨機性,如臂使指的控製一切作物的成長與繁育麼?

對於這一點,相信與農學艱苦搏鬥數年的劉麗劉博士深有體會。

“但你應該能對付這東西,是不是?”林貌問道:“這應該不算什麼難題吧?”

他還牢牢記著李先生信誓旦旦的擔保,以及言語中那種不言而喻的自信心。

虎斑貓隻是微微一笑。

“那當然。”他從容道:“實際上,我大概有兩種應對的思路……如果不考慮後續影響的話,其實可以直接提供坐標呼喚空中火力,申請一發大威力的戰略導彈,從根源上解決問題——當然啦,重火

() 力也未必能消滅神祇本身,但總可以抹掉祂的痕跡。“

無論權柄與塵世的錨點多麼緊密,神祇總要有一具在現實中以物質形式存在的身體,才能向人世投放力量。但凡是實際存在的物質,便一定有方法可以毀滅,最多不過是一點小小的當量問題而已——而這當然不會是什麼麻煩。

“不過,自然保護部門曾經發過一封公函,提醒我們注意生態資源的保存——藏地高原是相當多瀕危物種唯一的棲息地,不可取代的基因寶庫。等到事件平息之後,他們還打算開展一次大規模的科考呢。”李先生若有所思的回憶:“當然啦,自然保護部門也不能阻止我們的行動。但無論怎麼來說,貿然采取過激的行動,還是不太穩妥……”

林貌咂了咂嘴,心想現在能從李先生口中聽出“過激”兩個字,那可真是罕見的新聞。看來,同級部門的公函雖然並不能產生直接的約束,但還是有很大震懾力的;至少比那些殷商古神們強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