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火山(1 / 2)

寂靜戈壁中風響陣陣,古神腳下的黃沙隨風而起伏,沙麵漸漸浮起一張朦朧的人臉。輪廓模糊,神態漠然,隻冷冷望著遠處癱軟的眾人。

李先生重複道:“是你!”

沙子聚成的人臉沒有說話,而林貌則掙紮著在沙丘上坐起:

“他是誰?”

“我也不知道他是誰。但我們應該見過好幾次麵了,是不是?”李先生輕聲道:“當然,我一向隻以為閣下是六天故氣,古神中的一員——最多是特殊的一員,卻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情形。所謂的‘升替’儀式,居然真的有用麼?”

“升替?”

林貌愣了一愣,終於記起數十日前麵對著那位二五仔牆頭草酒神的循循勸誘,李先生給自己做過的科普;雖然專業術語雲山霧罩,但大致意思他仍然是明白了的。所謂升替,無非就是神界的鳩占鵲巢、新陳代謝,將過時的靈魂從神靈體內剝離,以新的人格取而代之。

聽起來是非常高妙而精深的儀式,需要宏大複雜的祭祀,但真實的效力卻是不明所以。林貌茫然開口:

“什麼叫‘真的有用’?”

“升替儀式,是人類尋求長生的最初嘗試。”李先生平靜道:“既然古神不死不滅,那將靈魂與神明合為一體,自然也能輕鬆的達成不朽。這種設想在理論上沒有什麼問題,但在實踐中嘛……古神的意誌龐雜斑駁,完全不可理喻,人類的神誌混入其中,就仿佛在大海中滴了一滴墨水。被升替的靈魂倒的確是不死不滅了,但原本的人格,基本也被稀釋到崩潰瓦解、不複存在……”

說到此處,李先生不由停了一停。他記起了幾個月以來自己與這位幕後敵手的數次見麵。雖然對方擺明了已經喪失形體、淪為孤魂野鬼一樣的黑影,卻又顯然有著極為清晰的神誌,陰毒而刻薄的算計。也正因為如此,李先生從未懷疑過對手的古神身份——他最多覺得這個古神腦子不太正常而已。

但現在的情形,無疑大大超出了他的意料……在造物者身側,一切障眼法都不能發揮效力;換言之,黃沙上顯露的人臉就是對方的真正容貌,一丁點也摻不得假。

“這倒是莫大的奇跡。”他點評說:“我想,殷商的祭司們應該會很高興的,他們的努力終於有了回報——如果他們被升替後的混亂靈魂還能保留一點感知力的話。”

黃沙組成的人臉緩緩轉動眼珠,冷冷的看著滿臉沙土、全身炸毛的虎斑貓。

“……你倒是很鎮靜。”他緩慢的說:“真是狂妄。”

“尊駕的底牌倒確實令我大吃一驚。”李先生道:“造物者,創世神,的確是連一千五百年前的封神之戰也見不到的宏大場麵。能否冒昧問一句,尊駕是如何召喚出這樣的神力的呢?”

黃沙的人臉似乎思考了很久,思考得非常費力;他臉上的表情在艱難的重組、變化,極為生澀的完成了一次輸入與輸出:

“越為高貴的力量,就需要強大的生靈為血祭。”人臉嘶嘶道:“一

般的古神需要三牲,少牢、太牢,強大的古神需要活人,在古神之上的力量,當——當然也要以更尊貴的活物作祭祀。譬如,譬如‘六天故氣’……”

以人類為血祭召喚古神,再以古神為血祭召喚造物者,如此循序漸進,一絲不差,依次抵達最高的位格。而作為造物者豢養的祭品,“六天故氣”們就是再傻,也決計不會泄漏這關鍵的秘密。

畢竟,人類的野心,可從來是深不見底啊。

李先生嘴角微微一抽,想起了先前那一發氣勢驚人的核彈。核爆炸當然是犁庭掃穴,一舉清理了盤踞漠北的所有“故氣”,但從現在的效果看,怕不是也給那所謂古神的血祭增添了不少的助力。

“尊駕真是心思深沉。”他歎氣道。

“……那當然。”

黃沙組成的人臉勉強擠出這一句,而後再不說話。顯然,無論使用了什麼手段規避“升替”的副作用,如今依附於偉大創世古神的身側,仍然消耗了他莫大的精力,已經沒有本事再思索、謀算、編造謊言。李先生眨了眨眼。

“如果時間允許,我倒很想與尊駕探討探討升替儀式的細節,想必考古院會非常高興的。但現在也沒有這個閒暇了。畢竟,尊駕雖然辛辛苦苦完成了儀式,但其實並不能控製這位造物者吧?”

用儘渾身解數與創世古神糾纏多時,眾人都意識到了這位偉大神明的不可理喻——祂行事無拘無束也無可揣摩,全憑一點莫名其妙的童心左右;這樣不受約束的力量,顯然是“升替”儀式瀕臨失敗的征兆。就算某位黑影費儘了心機,也不過隻能將古神拉入現實世界,而後任由祂隨著性子胡亂撒歡而已……

不過,一個心思懵懂而毫無算計的神明,總比狡詐陰險的幕後操縱者要安全得多;再說了,古神似乎並沒有表現出能扭曲基本物理規律的本領,這無疑昭示了一點解決問題的曙光。

李先生迅速意識到了這一點訣竅,所以果斷施加了壓力:

“我想,尊駕應該能明白,如果不惜一切代價,我們是有辦法解決問題的……我個人不希望走到這一步,但閣下顯然是在逼迫我們。”

這句威脅對彆人來說平平無奇,但想必見識過核彈的黑影絕不會掉以輕心。僅僅數十日以前,一顆中型規模的聚變類核彈就曾在漠北輕鬆解決了數以百計的“六天故氣”,為黑影辛苦籌謀的血祭一口氣刷滿了kda;那麼現在,在“不惜一切代價”的保證下,另一個世界的人類又能做到什麼地步呢?

創世古神能飛天能遁地,能創造出無窮無儘的生命,擁有一切神魔妖怪做夢也不敢想象的偉大神通;但一切花裡胡哨的神通都有其上限;而核彈中心那數萬度的高溫就是絕對不可逾越的界限。就算創造出再如何精致、巧妙、匪夷所思的有機體,也必然會在這暴烈的高溫中灰飛煙滅,回歸為不可複原的灰燼。

而以彼此對抗數次的經驗,僥幸成功的黑影也絕不敢懷疑那隻虎斑貓的決心。顯然,這隻貓說出“不惜一切代價”,那就真的是願意支付一切代價

了。即使他能勉力影響自己依附的這位偉大神祇,迅速施展法力逃遁;虎斑貓也絕對敢用那什麼“核彈”地毯式的轟炸戈壁,逃到哪裡就丟到哪裡,將世界化為火海為止。

當然,造物者是不滅的;即使被不可阻擋的高溫摧毀為灰燼,也不過是從物質的世界暫時脫離,靜靜等待下一次召喚的機會而已;可依附於神祇光輝中的柔弱人格,不堪摧折的憔悴靈魂,又能在混沌中支撐多久呢?

所以,黑影稍稍沉默了片刻。

但他很快發出了冷笑,雖然笑聲遲緩而又僵硬,像是掉幀的老式電腦。

“了不起的威脅。”他冷冷道:“我不質疑‘你們’的能力,但你可能太小瞧我了。——雨來!”

喝令聲艱難生澀,毫無氣勢。但盤坐的幾人迅速感到了麵頰上的涼意。他們向上仰望,看到烏雲蔓延遮蔽太陽,而後是明亮的閃光在雲層中炸響,帶著雨水的狂風從天而降,劈裡啪啦打濕了炙熱的黃沙——暴雨突如其來,竟然沒有片刻的延擱!

李先生迅速抬頭,麵色在一瞬間轉變,他呆呆凝視頭頂的雨水,周身皮毛隨之炸起。那某一個時刻裡,林貌幾乎看到他毛茸茸的臉上閃過了某種——驚駭。

但一切異樣的表情都立刻消失了。虎斑貓又迅速低下頭來,望向身側:

“大聖——”

猴哥揮開雨滴,臉色同樣的難看:“不要問我!咱對求雨也就隻知道個皮毛……但奶奶的,天下還有這樣邪門的求雨法術嗎,廣成子?”

廣成子真人左右觀望,而後長長歎氣:

“……降雨終究是要有水的。在這樣乾燥的地帶,即使我全力施法,也不過隻能招來一點帶有濕意的冷風而已。至於這樣的大雨……要不是神思依舊清楚,我隻會以為是幻術。”

“這麼說,他們——他們真從遠處搬運來了充沛的水汽?”虎斑貓喃喃道:“……可這又是怎麼做得到呢?”

相比於僅僅依靠本能與經驗思考的幾位仙人,李先生才是真正洞察到事物本質的那個人——從高空遠距離搬運水汽所需的能量超乎想象,即使以最小值估算,也決計超越了人類現有一切武器的總和。所以,除非黑影掌握了第二類永動機,否則他可以調動的力量,就實在是強的匪夷所思,足以將核彈的威脅視為雲淡風輕的笑談了——

但這又怎麼可能呢?這樣的力量又從何而來?

出色的陰謀家不應該有什麼無聊的扮豬吃老虎裝逼打臉的愛好,現在雙方底牌都已經掀開,對手應當竭儘全力將他們碾碎成泥渣,而不是在這裡炫示什麼求雨的一百零八種辦法。強大的力量浪費在古怪的展示,更令李先生無所適從。

——不錯,做為幾人中大概最懂物理的那一個,他迅速理解了這一場輕描淡寫的雨水中可怕的威脅;但也正因為明晰物理,某種牢不可破的思想鋼印才阻止了李先生做進一步的思考。就譬如親眼看到某人提著頭發將自己拎起來之後,你想到的肯定不是牛頓定律的破綻,而是世界是不是出了什麼要命的b

ug——

虎斑貓低低抽氣,雙眼圓瞪,一時竟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