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托盤往艾譜莉手邊的床頭櫃一放,向她展示盤裡香甜的小餅乾和冒著熱氣的牛奶。
“阿福托我送上來的,你睡過了午餐,小公主。超可惜,阿福可是做了一桌好菜。”
他往沙發上一坐,兩隻腳就翹起來搭在茶幾上,“不過你肯定能趕上晚餐,不嘗嘗阿福的手藝,到世界末日那天你絕對要後悔。”
艾譜莉左看右看,沒看到自己要找的人。她的肚子後知後覺地餓到發軟,艾譜莉撿了一塊小餅乾,把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我爸爸呢?”
“他跑啦,”傑森悠哉悠哉地答道,“旁邊是他托我給你送上來的水。他們就是有這個毛病,在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上喜歡當逃兵。”
他擰開可樂的瓶蓋,咕嚕咕嚕大灌一口,“我的建議是,不要搭理他們,自己高興就好。這是來自前輩的經驗之談。”
他輕飄飄地笑了笑,自嘲道,“反正到下次他們需要站在一起麵對危機的時候,冷戰就結束了。”
“這裡麵的情形很複雜,”傑森聳聳肩,“不全是因為你,所以,彆在意。”
艾譜莉低下頭,捏捏自己手裡的杯子,“對大人來說,和好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嗎?”
“可能有點吧,”傑森甩了甩可樂瓶,滋滋上湧的氣泡從焦褐色的糖水裡衝出來,被瓶蓋阻攔在自由之外,“大家都在吵架、冷戰,然後遇到危機,最後和好,等到哪天又吵架。”
他故作輕鬆地一訕,“抱歉啊,打破了你的幻想。我們的家庭氛圍貌似沒有你想象中那麼和諧。”
“你喝的是汽水嗎?”艾譜莉問了一句毫不相關的話。
傑森一愣,他搖搖手裡的瓶子,“你是說這個嗎?”
“我沒喝過這個,”艾譜莉說,“你能不能幫我描述一下它是什麼味道的?”
傑森不敢置信,他手裡隻是最常見、最平平無奇的一瓶可樂,一個小便利店的貨架上起碼會擺二十瓶,“你沒喝過嗎?”
“修女隻給我們喝過那種用大瓶子裡的液體兌水兌出來的,沒喝過這種瓶裝的。”艾譜莉用手比劃,“它們的味道會有不一樣嗎?”
“你這麼說,我都要同情你了。”傑森屁股往上挪了挪,不讓自己從沙發上滑下來,“我小時候也喝過那種兌水可樂,在我第一次喝到正常可樂時,我發誓我的血管裡流的都是它。”
他站起身,“我去廚房幫你偷一瓶,彆告訴阿福。”
艾譜莉立刻和他結成同盟,“好,謝謝你!”
傑森如同一個英雄般離開,艾譜莉縮回被子裡,在柔軟的大床上打滾。
滾過去滾回來,她把自己攤平成一張餅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
她還沒有要到迪克、傑森和布魯斯的臉書賬號。大人們隻想著吵架和冷戰,而小孩隻想加上他們的臉書好友。
艾譜莉想,她可能有點喜歡他們,她是喜歡這個家的。就像在孤兒院時一樣,她想留下來,不想再到處跑了。
她想了很多,傑森還沒有上來,韋恩莊園的床足夠大和軟,艾譜莉轉著轉著,就把自己轉進被子裡。
房門敲了兩下。艾譜莉還沒從被子裡掙出來,悶悶道,“請進!”
“我把可樂帶回來了,”這是傑森的聲音,“還有你爸爸。”
艾譜莉從被子裡冒出一個黑發亂翹的腦袋,看見傑森一手拿著可樂,另一隻手拽著迪克的衣領,對艾譜莉露出一個十足反派的笑,“答應了小朋友又沒做到的人,會被紅頭罩進行正義的製裁。”
他把可樂塞進迪克手裡,毫不留情地把心虛縮頭的迪克踹進房間,關上大門,甚至用鑰匙鎖住房門。
正義執行者紅頭罩功成身退,翩然離去,隻留下父女在房間裡對望。
太糟糕了。迪克心裡想。
真是太糟糕了。迪克想,他是全天下最差勁的家長。
首先是艾譜莉躲在門外,不知道聽他們吵架聽了多久。蝙蝠俠、夜翼和紅頭罩,三個人居然沒有一個人發現,所有人都應該打回去重修偵查課程。
更糟糕的是迪克自己。他被傑森從屋頂上扯下來後,才發現自己當了逃兵。
迪克還記得艾譜莉睡過去前的場景。
她鑽進書房,站在門口,好像想對他們說什麼。她隻是一個六歲的小孩,卻比他們在場所有人都要勇敢。
艾譜莉的嘴唇在動,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這一下後,她像一個生鏽的機器人,哢噠哢噠想要合上,齒輪卻鏽結在一起,動彈不得。
迪克的心感到瑟縮,他正想說艾譜莉可以不必勉強自己。布魯斯先他們一步反應過來。
“有人不願意讓她開口。”
他的父親完全是半衝了過去,抱住他的女兒。
迪克忽然反應過來,不管他們平時對布魯斯有多少怨言,他依然是一個父親。他比迪克更早承擔起這份責任。
比起他,迪克還不夠成熟,他還在學習如何處理自己在女兒麵前的情緒。
好在布魯斯安撫後,艾譜莉很快神色安定地在他懷裡睡著。他們把艾譜莉送回臥室。
布魯斯的神色愈發緊繃,他沒說話,直接朝書房走去。書房的老爺鐘直通蝙蝠洞,他們知道他有了線索。
迪克在艾譜莉的房間裡坐了一會兒。他心底升上來懊悔和恐懼。
他做得還不夠好。
他可能需要安靜一會兒,一個人待著,自我反省。
逃避心理促使他乾蠢事,他把水遞給傑森,托他帶給艾譜莉,自己蹲在韋恩莊園的屋頂,任思緒接二連三從腦袋裡撞過去。
他在屋頂待了有十分鐘。傑森不客氣的譏笑從背後傳來,“看看這隻掉毛小鳥。”
冷酷的弟弟把迪克從天台上拽下來,“你不會覺得自己做得比布魯斯還要差吧,拜托,有點追求,”傑森哼哼,“我以為你的目標至少是超人級呢。”
於是事情變成了現在這樣,他被傑森二話不說,像塞一隻章魚進貝殼裡那樣囫圇塞進房間,僵硬地出現在艾譜莉麵前。
迪克舔了舔嘴唇,感到緊張,“你還要喝水嗎?”
“可是你沒有幫我倒水。”艾譜莉指出,她高深莫測地看了眼自己食言的爸爸,犀利道,“托彆人帶上來是不算數的。”
她很想發作一下自己的小脾氣,思來想去又不想被當成蠻橫的小孩,卷著被子把自己往床角一蜷。
腳步聲,她旁邊的床墊微微下陷。
迪克靠在床頭,聲音略帶苦澀,“抱歉,我好像不是一個很好的爸爸。”
被子球動了動,翻回來,藍眼睛瞅著迪克的臉。
迪克苦笑兩下,“現在我也是糟糕的家長啦。”
艾譜莉沒說話,她蜷得更厲害了。她的一隻手偷偷摸出被子,不敢去拉迪克,隻敢揪住迪克的袖口。
“可是你已經是我最好的爸爸了,”她小聲說,“我又沒有第二個爸爸。”
迪克說不上來自己此刻的心情如何。他既覺得酸澀,又感覺到一絲安慰。
這是錨,是魚鉤,是風箏線,是狡詐的小精靈為捕獲獵物布下的一張網。
艾譜莉很小,她躺下後床上還有大片的空位。迪克也躺下來,壓在她的被角上。
“你對我感到失望了嗎?”
艾譜莉狡猾地把問題扔回去,“你對布魯斯感到失望了嗎?”
迪克愣了愣。他的眼裡很快蕩出一片笑意。
他搭在肚子上的兩隻手支起來,墊在腦後,“現在我的競爭對手是布魯斯了嗎,我會做得比他更好。”
“那你要加油。”艾譜莉說,她拽著迪克袖口的手縮回去,“我可以喝可樂嗎?”
“馬上要吃晚飯了,不可以。”新手爸爸無情道。
艾譜莉癟癟嘴,“布魯斯會讓你喝可樂嗎?”
迪克鐵石心腸,“……那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