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蒙在他身上殘留下魔力仍然在拚命阻止他傷口進行最基本愈合, 賽貢雙臂上切口不斷地淌著血，暗紅色血珠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上，沒過多久就積成了一灘血漬。
賽貢原本那張漂漂亮亮、宛若女孩子臉也狼狽得令人不敢直視, 那雙碧綠色眼睛被挖了出來，於是在他臉上隻剩下兩個黑漆漆窟窿, 從那裡麵流出來血在他臉上凝結成了兩道乾涸河流，形狀恐怖，乍一眼看過去確讓人頭皮發麻。
另外，他胸膛上還留著拜蒙剖開時造成窟窿, 伊芙垂下眼睛，就能輕而易舉地看見藏在那裡麵、微弱跳動半顆心臟。
伊芙走到他麵前，蹲下身, 即便對方已經失去了雙眼, 也禮節性地和他保持平視。賽貢感受到了她氣息，歪了歪腦袋, 那對黑漆漆窟窿便直直地朝她“看”了過來。
伊芙拿著沐浴時擦拭身體用毛巾，伸出手, 一點一點地替賽貢擦去臉上汙漬, 他臉上不僅有血汙, 還有臟兮兮泥土。伴隨著她動作, 小惡魔臉上那雪白肌膚也慢慢地顯露了出來。
“真是讓我意外，你竟然還會到這裡來……不怕我告訴拜蒙麼？”伊芙話語中不含任何威脅，隻是單純好奇。
賽貢笑了起來, 露出沾血鋸狀牙齒。伊芙猜測他應該是在來路上吃了幾隻低階惡魔恢複體力, 即便他渾身都是濃鬱血腥味, 但伊芙還是從他嘴裡聞到了不同尋常、像是食物一樣味道。
“我也很意外, ”賽貢舔了舔嘴唇, “看見我，你居然沒有第一時間跑掉、去找你拜蒙。”
伊芙一手撫著他尖尖下頜，一手擦拭著他眼眶下血痕，用溫和聲音說道：“嗯……大概是因為我還不想讓你死。”
賽貢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尖銳地說：“是麼？我還以為你想讓我死，畢竟你唆使拜蒙挖了我眼睛，還捏碎了我心臟。托你福，我現在就是一塊丟在路邊肉，誰都能衝上來咬一口……我還沒有受過這樣屈辱。”
伊芙將他格外蒼白臉龐擦拭乾淨，然後用柔軟手指輕輕地按住他嘴唇。
“你知道，這又不能怪我，”伊芙注視著他，說，“如果是你贏了，那麼現在失去雙眼、狼狽不堪地倒在地上就該是拜蒙。”
聞言，賽貢白淨臉上浮現出了微妙神情，那是一種近似於屬於失敗者難堪。他偏過臉，狠狠地咬住尖利鋸狀牙齒，額頭上青筋若隱若現。
伊芙手停在了半空中，片刻後，她摸了摸賽貢淩亂額發。
他紮在腦後那一根細細長長小辮子早就在打鬥中散開了，這時候伊芙才意識到其實賽貢頭發很長，長長30340黑發微微卷曲，可是因為沾上了不少血液，一縷一縷頭發之間結成了塊狀血痂，發梢也混亂不堪地纏在一起，看上去肮臟、灰敗又暗淡。
可伊芙似乎一點也不嫌棄他臟，仔細清洗過白皙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他額頭，像是在安撫一隻在雨夜中被人遺棄小野貓。伊芙問他：“為什麼來找我？”
這是為什麼呢？
賽貢在不久前也思考過這個問題。那個時候他苟延殘喘地倒在地上，作為致命弱點心臟被捏碎了一半，他徹底昏厥了過去，等醒來時候就發覺自己宛若牲畜一般，被幾個惡魔拽著僅剩那一條腿、在地上拖行。
在重傷之前他是一個強大、可怕、令人畏懼高階惡魔，但是在他重傷之後、失去了基本自愈能力並且連動一下身體都費力時候，他就什麼也不是。
惡魔跟惡魔之間隻存在強者跟弱者、支配者與被支配者關係，被當成牲畜賽貢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喪失了力量——一個沒有力量、弱小惡魔會遭遇什麼呢？
被奚落、嘲笑、諷刺、毆打，身上每一個部位都被當成隨意啃咬食物，毫無自尊、沒有價值生命徹徹底底地被掌握在強者手裡。
賽貢被其中一個惡魔狠狠地踩住腦袋——那個惡魔曾經是他手下敗將，被他摘了腦袋、抽出了脊椎跟肋骨——時候，有史以來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快要死了，死在幾個他從來沒放在眼中、匍匐在他腳邊螻蟻手裡。
但那時，他不太清醒、混混沌沌腦子裡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
那個念頭清晰無比，幾乎瞬間攝住了他心神。
於是賽貢突然暴起，用咬斷了那幾個惡魔喉嚨，趴在地上，把他們肉跟骨頭吃得乾乾淨淨。
那個時候，他想是——
賽貢抬起了頭。
他臉上露出了古怪笑容，這個笑容越來越大，連帶著額頭上細細青筋都在隱隱抽動。賽貢刹那間貼近了伊芙臉，幾乎快要抵上她額頭，那雙空蕩蕩眼窟窿近距離地逼視著她，他氣息急促，帶著不同尋常熱切。
“就算我要死了，”賽貢說，“也應該咬斷你脖子，把你一起帶走。”
伊芙靜靜地注視著他。
他們兩個挨得很近，即便賽貢受了再嚴重傷、身體變得再怎麼虛弱，在這個距離內，隻要他願意，就能立刻張開嘴、咬斷伊芙喉嚨。
但伊芙並沒有後退，也沒有害怕，她抬起雙手、捧著賽貢臉，柔軟、溫熱掌心緊緊地貼住對方冷冰冰臉頰。伊芙甚至更進一步，湊過去，抵住賽貢額頭。
“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想讓你死……也不會讓你死。”
伊芙一邊撫摸著他臉頰，一邊說：“儘管之前你對我做了一些粗暴事情，但是偶爾對我也很體貼。為了報答你對我體貼，我會好好照顧你，你可以安心地待在這裡，沒有什麼地方會比在我身邊更加安全。我不會傷害你，也沒有力量可以傷害你。”
賽貢抿了下嘴唇，像一隻備受驅趕野貓，對人類微弱善意表達出了本能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