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宮出來,明公公清楚得很,太子的酒壓根兒就沒醒,不過是強撐起了一口氣。
酒那東西,醉了就是醉了,就算強撐著,遲早也堅持不住,太子一進禦書房,明公公的心就緊繃著。
果不其然,還是倒了。
劉太醫一路過來,明公公早就同其通了氣。
太子醉酒事小,但今日這般誠心誠意地找上皇上,求娶寧家表姑娘,不能被當成是耍酒瘋,還有寧大公子的那份征戰文書,那麼大的一件事,總不能是飲酒談出來的。
劉太醫起初一口回絕,不恥地道,“公公這是要我行欺君之罪。”
明公公歎了一聲,道,“咱們這位陛下,對太子爺的寵愛,當也不用奴才再同劉太醫多說,太子今日早上才回宮,一路馬不停蹄,這番勞累奔波地趕了回來,誰就保證不是累出來的?劉太醫不過是實話實說,哪裡來的欺君。”
劉太醫:......
等到了禦書房,劉太醫一看榻上太子的臉色,便知道了實情。
累倒是不假,但能突然暈過去,必然是因為醉了酒。
太子不能飲酒之事,作為太子的傳屬太醫,他怎可能不知道,太子平日裡最多也就一杯的量,聽明公公說太子今日飲了大半壺,他不倒才怪。
但太子此時身上的酒氣兒並不明顯,許是來之前,特意拿東西壓過味兒,得湊近了才能聞到一絲半毫。
但陛下和魏公公,守了這麼久,靠得如此近都沒能聞到,劉太醫自然也聞不到,這才照著明公公的話,說了個病因出來。
累倒的。
皇上對劉太醫的話,深信不疑。
勞累過度,確實如此。
太子從今日一回來,就沒停過,還召見了寧家大公子,短短一個時辰,便談妥了自己費了五六日,都沒能談下來的匈奴征戰,怎能不操勞。
情緒過於緊張,也沒說錯,適才他確確實實地在訓斥太子。
說話是有些重,還......朝他扔了折子,皇上後悔不已,暗裡埋怨起了自個兒,他就不能先忍忍,過了今兒再找他說教也不遲。
這人好不容易才從蜀中活著回來......
皇上怕打擾了太子,沒再留下來,走之前吩咐了明公公和劉太醫,“先讓太子在此歇息,你們倆留下來,好生照料,太子醒了給朕報個信。”
“是。”
自從太子出宮之後,皇上每日從禦書房出去,都是去了皇後那兒。
但今兒上了攆橋,剛準備吩咐魏公公去鳳棲殿,突地頓住了,不敢過去,生怕皇後知道自己將太子罵暈了,又找他數落。
皇上直接回了自己的寢宮。
*
唐韻在東宮從日頭西落,候到了天黑,都沒見太子回來,心頭也有些擔心。
他那求婚書一遞,便是向皇上承認了,曾私帶罪臣之女進了宮,之前所有的事情,必然會被皇上牽出來,一一同他清算,斥責於他。
且他還醉了酒。
屋外的小太監進來添燈時,唐韻便問道,“可有殿下的消息了。”
小太監今兒被明公公定住了腳,隻讓他在這兒守著唐韻,哪兒都去不了,這會子小太監也不知道乾武殿的情況。
乾武殿那頭也一直沒人回來傳消息。
小順子適才並沒有跟著太子去乾武殿,被明公公臨時差去了後宮,督促宮人收拾了屋子。
明公公同劉太醫在前殿守著人,夜色落下還沒見太子醒來,這才想了起來,唐姑娘還在東宮候著。忙地差了乾武殿外的一個小太監,跑了一趟,給她帶了信兒回去。
小太監進去同唐韻稟報,“太子殿下在禦書房睡了過去,怕是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唐姑娘先歇息吧。”
唐韻:......
她倒是還沒聽說過,有人在禦書房睡過去的。
不用想,也知道是酒勁兒上了頭,醉了過去。
唐韻也沒再等,去了淨室。
屋外的小太監,都是太子精心培養出來的人,眼力勁兒極強,不到片刻的功夫,便將唐韻留在東宮的衣物,給她取了過來,擱在了淨室外的屏障上,再悄聲地退了下去。
唐韻沐浴完出來,也沒什麼困意,坐在了太子常坐的蒲團上,一麵翻著太子看過的野史,一麵等著人。
這番硬生生地熬到了子時,困意也襲了上來,唐韻沒去床榻,直接趴在了跟前的木幾上,睡了過去。
屋外的小太監,一直留意著她的動靜,見起睡了過去,輕手輕腳地進屋,及時地替她搭上了一件披風,出去後,立在外屋,守到了半夜,才見夜色中亮起了兩盞燈火。
太子終於回來了。
在禦書房暈過去,歇了一覺,也有三個多時辰,太子的酒勁兒已經醒得差不多了,這回,那腳步踩在地上,不僅穩沉,還很有力。
上了東暖閣台階後,太子便側目問了門前的小太監,“太子妃呢。”
小太監本欲先稟報,嘴裡的一聲‘唐姑娘’還未吞出來,聽太子說了一句太子妃,趕緊改了稱呼,答道,“娘娘一直在等著殿下,這才剛睡了過去。”
太子提步進去,明公公掀起珠簾時,動作極輕。
太子的頭剛探進去,便見自己時常坐的位置上,趴著一位人兒,正睡得香甜。
太子心口一悸,突地湧起了一股熱流。
她剛走的那段日子,他幻想過能等到她掀開珠簾,走進來,但從未想過,她還能這番坐在屋內,等著自己。
太子進去後沒去喚醒她,輕輕地坐在了她的身旁,見起手裡還拿著野史,又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她的胳膊,將書本從她手裡抽了出來。
屋內的燈盞並不算亮堂,唐韻睡著後,小太監便將木幾上的那盞燈都撤走了,燈火昏暗朦朧,倒是彰顯出了夜色的靜怡。
太子安靜地坐在那兒,一雙眸子放肆地落在她熟睡的臉上。
柳眉如畫,眼睫如羽,鼻梁挺而翹,小嘴兒被壓得微微變了形,潤紅如紅透的櫻桃,膚色白皙,一張臉乾淨得沒有半絲瑕疵。
曾經顧景淵同他說,唐姑娘的美,單是用言語,難以形容出來,他心頭還對其一嗤,道他是鬼迷了心竅。
如今他倒是終於理解了那句,單是用言語,描述不出她的美來。
她的美,仿佛美到了骨子裡。
非要他說,那便是哪兒都好看,怎麼樣都好看。
一想起這樣的美人兒,是他的太子妃,太子心頭倒是萌生出了一股子驕傲。
太子看著她細滑白嫩的臉蛋兒,忍不住伸出了手,想要去摸摸,指尖快要碰到她皮膚時,太子又及時地縮了回來。
怕將她吵醒了。
太子沒再去擾她,目光收了回來,靜靜地陪著她,坐在了蒲團上,翻起了從她手裡取出來的野史。
明公公見他瞧起了書,趕緊添了一盞燈火進來,正欲擱在他跟前,卻被太子一招手,拒絕了,明公公又拿著燈盞退了出去。
夜色已經到了後半夜,太子坐在那,身後的燈盞昏黃,視線瞧得並不清,心頭卻極為安穩。
猶如萬事沉澱後的寧靜,太子明白那感受是什麼。
踏實。
經過了這麼多回,太子早就發覺了,隻要有她陪在自己的身邊,似乎無論做什麼,在哪兒,他心頭都能踏實下來。
這輩子,他是離不得這麼個人了。
太子守了半個時辰,身旁的唐韻才有了動靜。
手枕得太久,微微一動,一隻胳膊又痛又麻,唐韻眉頭輕輕地皺了皺,剛睜開眼睛,便見到了一張清雋的臉。
“醒了?”太子的唇角一彎,那張臉便愈發清雋得過分。
唐韻醒是醒了,腦子一時卻沒反應過來,片刻後才回過神來,想起他去了乾武殿,一直未歸,忙地起身問他,“殿下是何時回來的?”
太子沒先應她,將她拉入了懷裡,彎身抬起了她墊在頭下的那隻胳膊,手指頭緩緩地替她捏了起來,才道,“剛回來,疼了?”
唐韻哪裡還顧得上自己的胳膊疼不疼,突地從他懷裡仰起了頭,用鼻尖在他跟前嗅了嗅,“殿下酒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