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1 / 2)

明寶斐然 三三娘 22770 字 4個月前

商明寶還在為下午那句說她跟什麼植物都不像而生悶氣,聽到他的話,故意跟他唱反調說:“不要。”

篝火似金,在濃鬱的夜色上塗抹開,也將她對麵男人的眉眼映照得深邃。

商明寶忽然扛不住與他的對視,心裡喧鬨慌張如白晝的馬路。

向斐然勾了勾唇,隻是說:“風口,小心涼。”

蔣少康同學臉色陰沉沉地回來時,篝火邊已不見向斐然的身影,反倒是商明寶的身上披了一件屬於他的外套。

與第一次遞給她的那件比起來,這件已經徹底沾染上了他的體息和香水味,自商明寶雙肩披攏下,替她擋著山風,也明目張膽地占有著她的呼吸。

蔣少康麵色一僵,覺得這是向斐然在跟他宣誓主權。

方隨寧對這些暗流湧動無知無覺,問:“你跑哪去了?”

蔣少康到底是少爺,說:“我明天有點事,就先下山了。”

“啊?”兩個女孩子都一驚,商明寶不高興地說:“你乾嘛啊,搞特殊化。”

蔣少康忍住氣,麵色不快地回:“你們繼續你們的,我可以自己走。”

“想得美。”方隨寧氣得抓起根樹枝砸他:“你又不認識路,放你一個人下山可能嗎?還不是得斐然哥哥送你下去。”

商明寶敏銳地問:“你們剛剛吵架了?不可能,他不是會吵架的人,他寧願懶得理你直接走掉。”

蔣少康被戳得正中紅心,索性撩起帳篷鑽了回去。

一躬身,倒愣住了,向斐然背靠登山包盤腿而坐,手裡拿著一本小開本的書在讀著,耳朵上掛著一副黑色有線耳機。

蔣少康很不自在。雖然剛剛並沒有說他什麼壞話,但賭氣說要下山這種事確實很沒品,氣量格局都不大。他有點輸人又輸陣的憋屈感。

向斐然掀眼瞥了他一眼,頷了下首,沒有說話。

因為看不穿他究竟聽沒聽見剛剛那些對話,蔣少康快把自己憋死,又不得不跟向斐然住一間帳篷,於是忍氣吞聲到很晚才睡著。

一睡著倒好了,鼾聲驚天動地。

淩晨兩點,向斐然睜開清醒無比的眼睛,看著曬透進來的月光忍耐沉思五秒,決定出去清靜一下耳朵。

山裡夜晚的濕氣不是開玩笑,米咖色的帳篷布已經積了厚厚一層水滴,形似下了雨。向斐然蹬進受了潮的登山靴,摸出一支軟掉了的白沙。

還沒點上,就看到商明寶坐在熄滅了的篝火邊瑟瑟發抖,身上還卷著他傍晚時給她的那件外套。

“怎麼不睡?”他抬步走過去,因為她在,嘴裡的煙不打算點燃了。

商明寶蜷緊了自己,戳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那頂十分“響亮”的帳篷。

向斐然失笑:“怎麼不搶在他之前睡著?”

商明寶沮喪地呼出一口的氣:“可惡,以後絕對要找一個睡覺安靜的男朋友!”

向斐然笑得煙都咬不穩,隻好從嘴邊取下

,一邊垂著臉悶聲笑個不停。

商明寶從沒見他這樣笑過?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臉上燒起來,懷疑地問:“你笑什麼?笑我嗎?”

“沒有。”向斐然咳嗽一聲,忍住笑,從衣兜裡摸出一副耳機遞過去:“聽嗎?”

他不用手機放歌,耳機另一端接的是白色ipod。商明寶接過這副有線耳機,捏起右邊那枚,示意著問他。

向斐然玩著那支煙:“我不用。”

他這副耳機是繞耳式佩戴,且左右耳的標識打得很低調。弄了半天沒弄明白,商明寶聽到他低沉一聲:“我來。”

他從商明寶手裡接過耳機線,講話的氣息輕輕地落在她頸側:“頭發。”

商明寶將長發抿到耳後,感到一根柔軟的耳機線從耳廓後妥帖地繞了上來。

隨著動作,耳骨被他微涼指腹輕輕刮過。

商明寶不敢抬頭,隻知道蔣少康製造的噪音被從世界裡剝離。

向斐然在ipod上按下播放鍵,一陣沙沙的雨就此下在了商明寶的腦中。

他半蹲著,視線與坐在半截樹樁上的她齊平。嘴唇張了張,似乎是說了簡短的一句話。

商明寶聽不見他的聲音,抬起手,想摘耳機。

但手指被他捉住,摘了一半的耳塞也被他輕輕推了回去。

那陣微涼的觸感在她的指側轉瞬即逝,像耳朵裡的雨下在了現實裡,濕漉漉的苔蘚生長在了她的皮膚。

她很想衝動地拉住他,請他再多牽一會。

第二天,懷疑是聽了一晚上雨聲的緣故,天氣真的轉陰。

但山林天氣本來就變幻莫測,晴雨反複可能就在幾步路的功夫,行程便照舊。直到傍晚,悶雷從天邊滾近。

站在山頂,視線可以輕易地越過茂密林梢,看到布在另一座城市上空的濃黑密雲。雨醞釀了一整天而未至,濕氣恐怕達到了90%以上,空氣宛若能滴水,讓人悶得喘不了氣。

吃晚飯間隙,向斐然接了一通衛星電話,開口時叫的是“師姐”。

他打電話時沒避著人,認真聽著,間或“嗯”一聲,末了,似乎是給了一個見麵的約定:“明天下午。”

等他打完,方隨寧有話說了,語氣意味深長:“我知道是哪個師姐。”

向斐然瞥她一眼,文不對題地答:“找我幫她處理數據。”

方隨寧“咦”了一聲:“上次讓你帶共一的也是她。”

“那是她老板出麵。”

來回對答幾輪,隻顯示出這個學姐確實和他關係匪淺,至少在方隨寧這個表妹這裡擁有極為清晰的存在感。

商明寶撥弄著篝火,雙睫垂著,問了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內地喊學姐叫師姐嗎?”

“不是,也叫學姐,但是一般同一個課題組裡的就會用師兄姐相稱。”方隨寧回答,眨眨眼睛:“某些人什麼時候變這麼好心啦?衛星電話也找得到你,還不是你特意把號碼告訴人家的。”

向斐然對表妹的調侃

無動於衷:“問課題組的人就行。”

他經常出野外,雖然本意是為了遠離人群,但課題組確實也偶有急事,因此有那麼幾人和小導知道他的衛星電話。這種事不難打聽,費點功夫而已。

方隨寧沒注意到身邊的人已經很久沒說話,似乎連呼吸都變沉了,還在問:“那你明天下了山,直接去找她麼?”

向斐然不輕易允諾,一旦開口,必然會做到。他“嗯”了一聲,已經開始在腦中搜索起有關這個學姐所做課題的高水平文獻。

雖然讀研是本科畢業後的大勢所趨,但上岸一門自己並不喜歡也不擅長的方向,是很痛苦的一件事。這個學姐就是如此,她是為了逃避分子實驗和生物信息學才特意選的分類方向,但沒有想到實際情況與她想像的相去甚遠——要講好一個物種的係統發育和演化故事,生物信息學的強基礎是必須的。

她能考到周英澍下麵的團隊,證明能力和水平都不差,但做學術是枯燥而孤獨的過程,比之智商,更需要一些本質的精神力——最起碼,不厭惡這門東西。如果本人對日複一的學術日常隻感到排斥恐懼和厭惡,那隻會痛苦。這個學姐已經延畢一年,小老板很擔心她的精神狀態,之前親自開口讓向斐然帶了她一篇共一。

商明寶臉上保持微笑地聽著,手裡的那根木棍在篝火堆裡撥弄出火星。那些火星像極了金色的螢火蟲,但壽命如此之短,浮上半空湮滅,成為四周草木的灰料。

方隨寧仍沒發現她的異常,跟向斐然杠上了,像是非得按頭他喜歡對方:“那你晚上還陪她一起看花呢。”

她說完這一句,身邊的所有動靜都止息了。

火光映照著商明寶的臉,她猝不及防的一愕,似乎茫然,無法組織好這簡短一句話的意思。

等終於緩慢確切地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時,世界的濕度似乎在頃刻間達到了百分之一百——

她難以呼吸。

是嗎,他也陪她夜裡看花。

正在烘乾標本的暖風機運行著,嗡嗡的白噪音與她顱內的交織成霧茫茫的一片。

她丟下那枝細而尖端通紅的木枝,蒼白的臉上很鎮定,說:“外麵太悶了,我有點不舒服。”

起身離開前,聽到蔣少康的話:“昨天斐然哥還說沒追過女孩子,這不算?這都沒追到?”

向斐然麵無表情,視線冷冷地從他和方隨寧臉上略過:“夠了嗎?”

方隨寧噤聲,繼而看著向斐然走到她們的帳篷前。隔著已經拉上的門簾,他的語氣聽著沉穩:“商明寶,彆一個人待著。”

商明寶坐在睡袋上,口吻如常地回:“我沒事,隻是覺得外麵太潮了。”

天色尚早,落日被裹在濃厚的雲層裡,隻能在那團密雲的鎏金色邊緣中看到點金光。方隨寧今天一路都在念叨著要捉兩隻蜻蜓和豆娘做標本,剛好草甸附近有一個小小的湖泊,她央求向斐然帶她過去,說不定可以網住一些特殊顏色的昆蟲。

又借故去問商明寶:“明寶

,捉蜻蜓你去嗎?很好玩的,你肯定沒玩過。”

商明寶說不去。

向斐然隔著帳門交代注意事項,尤其叮囑她不要私自亂走,有事就用對講機。

商明寶一聲應一聲,很乖巧。

末了,向斐然默了一息,最後問了一遍:“你真的沒事?”

“沒事。”

湖邊不遠,十五分鐘的路程。能看到波光時,向斐然忽然想起,可以把烘標本的暖風機放到她那頂帳篷裡,這樣可以驅散潮氣。

很遲鈍,剛剛怎麼沒想到?在她覺得不舒服的第一時間,就應該想到這個解決辦法。

返程走至一半,他更遲鈍地反應過來——完全可以用對講機告訴她這件事,為什麼要自己親自跑一趟?

在向斐然充滿數據和係統推導的人生中,他第一次感受到直覺先於邏輯,並自暴自棄地、清醒地放任了這股愚蠢的、欠缺思慮、違背最優解決路徑的直覺。

在泥濘的、樹根盤錯的山路上,他近乎跑了起來。

商明寶沒有想過他會去而複返。

她是來拿暖風機的,想用來驅寒去濕,但不經意的一眼,她看到了那盒壓在他睡袋枕頭底下的煙。

第一次撞見他抽煙的影像又從腦海深處冒了出來。

砂輪。側臉。火星。微蜷的指尖。攏火的手。淡漠寂寥的眉眼。

鬼使神差地,商明寶俯下身,雙手撐在滑而鬆軟的羽絨睡袋上,一步一寸地膝行過去,繼而頓住。

腰肢往前舒展,伸出的手臂纖瘦,在半空中像是猶豫似的停頓一秒。

她忘記把帳篷拉鏈拉上了。

米咖色的帳門在微風中輕輕地拂動一角,向斐然沒作多想,俯身撩開前帳,一膝跪入——

眼前少女像貓,屈膝軟腰,就連褐色的雙眼也像應了激的貓般瞪大,變得圓滾滾的。

……什、什麼運氣?

商明寶尚在震驚尷尬中難以置信,冷不丁一聲悶雷炸響,似乎就炸在了這一片中空的林地邊緣。

她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抖了一抖,翻身跌坐下,撐在身後的兩手死死地扣住了那盒煙,眼珠子一轉也不轉,隻知道瞪著向斐然。

這跟當場被抓包有什麼區彆?

表盤發出尖銳警示聲,在秒速之間乾拔到了190.

死這裡算了。

商明寶閉了閉眼睛,深呼吸,放棄了一切能讓自己好受一點舒服一點的自救措施。

如果現場能更兵荒馬亂一點,是不是就能轉移他的注意力?好讓他不要發現她不堪的端倪。

向斐然雙手扶住她的肩膀,將她身後的登山包撥開,命令她:“憋氣。”

商明寶拚命搖頭,臉色急遽蒼白,眼裡蒙著如外麵潮霧般的水汽。

“你想乾什麼!”向斐然低聲而嚴厲地嗬她。更嚴厲的“是不是找死”,他沒有出口。

想“偷”東西。

商明寶內心答。在知道你有

喜歡有想照顧的人之後,還想“偷”走你的一包煙。

想知道你鐘意的味道,想知道每次都嗆你咳嗽的味道,想留住你指尖的氣味。

商明寶,你很不爭氣。

心臟似乎已經跳到了嗓子眼,她開不了口,怕一開口,整顆心會跟著所有的委屈難過痛苦和無望一起嘔出來。

她的呼吸真的漸弱了,是激烈病發帶來的呼吸困難和驟停,而不是出於自救的憋氣。

一手緊緊揪著向斐然的袖口,想請他不要管她,放任她。

向斐然跪在她身側,垂掩的額發下,雙目注視進她的雙眼深處。

死生之間,是誰的心跳墊在雷聲之下。

是的,他知道她會在病發時主動憋氣,可是,在她的呼吸驟停下,賭上萬分之一。萬一呢?

萬一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此時此刻,她需要他的氧氣。

陌生的氣息渡下時,商明寶懵懂地睜大了眼,因為痛苦而緊縮的瞳孔,在滾滾而來的悶雷聲中鬆弛地渙散開。

她抓著他衣袖的手鬆了,柔軟地垂落在身側。

她的眼睛也閉了起來,睫毛顫動,是那晚他帶她看的,感到夜晚降臨的含羞草。

大雨頃刻而止,隆隆地衝刷在帳篷上,吞沒了裡麵安靜的、不安靜的一切。

·

“我很少經曆過這樣一個如此熱烈的夏天。它如此迷人,如此光芒四射,從我身上掃過,就像濃鬱的葡萄酒彌漫在我心中。”

後來,她把這段話寫在日記裡。

“好呀,我們babe明明還小,就已經有忘不掉的夏天了。”大姐商明羨看出她眼裡的霧氣,如此取笑她。

“沒有,”商明寶自然地否認掉,“明明是每個夏天既不能遊泳又不能衝浪,隻能看你們玩,所以才長這麼大了都還沒有度過一個真正的夏天。”

“做完手術就可以了。”大姐拍拍她的腦袋,將她抱進懷裡。

與夏天的告彆是很模糊的。

商明寶依偎在她懷裡,閉起眼,已經記不清許多畫麵。

記不清那天下午,匆忙地給他送硬盤過去,在一個小而破落的小區裡,一間寬而深的倉庫一樣的房門口,聽到有人與他對話。

那人說喜歡他,帶著一種如同破釜沉舟的斬釘截鐵的語氣。

沉默了很久,聽到他的回答:

“對不起,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她心裡好酸楚,不知道是為一門之隔這個表白失敗的女孩子,還是為自己。

眨眨眼,閃身躲開,等他們在房間裡聊完了,她才若無其事地走進去。

那是他在市區兼職時暫時住的房子,十分雜亂,纏繞樂器電線。但他沒有說他會什麼樂器,他說這些都不屬於他。

她被電線絆了一跤,被他用懷抱扶住。

“抱歉,沒有做好你來的準備……”她第一次聽他用不太淡定的語氣說話,解釋:“因為最近一周沒來,被人弄亂過。

弄亂他人居環境的罪魁禍首從門外踱進,睨她一眼,給自己灌涼茶,不知道是嗤笑誰。他問的問題很怪,說妹妹,你是不是有一隻粉毛兔子?

商明寶點頭後,這個不正經的人一口涼茶嗆了出來,拿手背拍拍向斐然的肩膀。

向斐然麵無表情,用眼神跟他說滾。

那是她第一次進到樂隊的排練室,每一樣樂器都摸了碰了玩了,學電影裡的rockgirl玩空氣吉他,請他給她拍照。

她很有表現力,而他竟真的會拍照,給她拍的那一組,成為她十八歲前病痛青春裡最叛逆恣肆的一組。

後來這組照片放在了社交軟件上,有人私信她,說自己在紐約玩樂隊,是個鼓手。他們date過一次,在暗門酒吧裡,她對台上表演的他也曾有過一分心動。但她分得清這心動的影子。

無非是他像他。

“喂,你會人工呼吸嗎?”她勾著對方脖子,把人問傻。

他真的想吻上來,被她笑著輕易地推開。

夏天。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