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2 / 2)

明寶斐然 三三娘 13867 字 4個月前

伍柏延深呼吸,放低沉了聲音:“既然這樣,那今晚上一起喝了?免得你嫌我不會品。”

他們在走廊上聊著天時,伍清桐算著向斐然也該登門了,便稱累,需獨處養神。幾個大人便從書房裡退了出來。溫有宜第一個出門,一眼正看到伍柏延正低著頭,神色很溫柔地跟商明寶說著話。

他用的音量和呼吸,怕是連一片羽毛都吹不起。

溫有宜將目光不動聲色地瞥開。她能看出這男孩子對明寶的心思,令她看不透的,反而是她透明質的女兒。怎麼一時看上去喜歡他,當麵又如此不耐煩呢?難道戀愛中的她,就是這樣傲嬌的?

聽到動靜,商明寶立時往後退了一步。

伍夫人笑吟吟地扶住她雙肩:“我一看到babe的樣子,就想到我少女時,那時候跟男同學說一句話都會臉紅呢。”

管家前來請移步花廳飲茶,之後便入席開餐。

二樓的宴會廳空間開闊,間隔的四組八扇豐字格落地窗相當古典,設圓桌,升壁爐,花團錦簇。

到底是伍夫人出麵主理的,細節比上一場要講究不少,彆的不說,窗簾她一定是換過了,與餐墊、桌旗、杯盞相得益彰,陶瓷、透明水晶與銀器的配比令人耳目一新。

時間未到,他們隻是在宴會廳門口經過了一下,進入花廳喝茶閒談。

伍夫人對今天的一切細節都有十足的把握,往餐廳投入一瞥後,她更篤定了這一點,將胸脯挺了一挺,露出更深的笑意。

茶至第二泡時,伍宅門口停下輛銀色碳纖維公路車,還是穿著衝鋒衣的男人以他慣常的步幅登上台階,撳響門鈴。

來開門的禮賓也算是老熟人了,這次的微笑顯然是早就備好了,將向斐然請進門去,恭敬說:“伍先生已在書房等你。”

向斐然不打算久留,帶著向聯喬交代給他的東西,很快地上了樓。

不是沒注意到這房子裡冷清,似乎傭人和活氣都集中到了

另一處。也隱隱約約地,確實聽到了杯盞與笑語之聲。但他未作多想,因為這些都與他無關,也不在他興趣範圍內。

敲門後,得到伍清桐一句“請進”。

老人家比一個多月前的那一麵清瘦了些,長滿老年斑的手背上經脈粗脹,貼著掛鹽水後留下的醫用膠帶。

“讓你見笑。”伍清桐將手移向茶幾,有些哆嗦,“請喝茶。”

向斐然想迅速告辭的心在這時消失了。他的笑容很慈祥,目光也明亮,不見故作親和之態——麵對這樣一位老人,向斐然很難說走就走。

他坐下身,將手中的牛皮紙文件袋遞給他。

“你跟你爺爺很像。”

向斐然飲茶的動作頓了一頓,唇角微勾。

“我不是指樣貌,我知道你們沒有血緣關係。”伍清桐抬起頭,手上一圈一圈地繞開線圈:“我是說,氣質和一些本質的東西。”

他看著向斐然,似乎在透過他看向半生未見的老友的青年時光:“你看,你們都是一樣的心高氣傲,不屑多講。不過,他倒是做外交官這麼出眾。也許,越是口舌之快能言善辯的人,越是相信言語之外的東西,才是真的東西?”

向斐然靜了一靜,終於是真的笑了一聲,語氣溫和:“您果然是他朋友。”

伍清桐拆開了文件袋,戴起眼睛,一頁一頁得隔開泛黃信紙,又看那些很老很老的照片,臉上漸漸浮現出笑。

向斐然安靜等著,目光自窗戶看到樓下街邊停靠的兩台賓利。因為視角緣故,前一輛的車牌被後麵那輛接踵而停的擋住了。

他剛剛進來時沒留意,此刻乍然得空,分了神,才覺得車子眼熟。

他其實從未研究過豪車型號,並不知道這是賓利的哪一係哪一款。但這畢竟是他開過三天的車。

是他在那三天暴雪中開過的,商明寶的車。

在聚精會神的回憶往昔中,伍清桐聽到一聲杯盞被擱下的磕晃聲。

他書房這角僻靜,聽得到鳥叫,因此這一聲陶瓷清脆十分突兀,甚至,有失禮數,稍欠沉穩。

他抬起頭,老花鏡片後的目光緩慢地探究看身邊這個年輕人。是他判斷錯了?他以為他是個沉穩內斂、八風不動的年輕人。

向斐然捏著茶盞邊沿。這瓷胎太薄了,似乎會被他捏碎。

隻是一秒之礙,他神色恢複自若,微垂了眼睫問:“府上……今天有客?”

伍清桐點頭,重又回到了那些舊物事中,漫不經心地應一聲:“香港商家,你知唔知?”

向斐然說了聲知道後,伍清桐似乎來了興趣。他不自覺誇了數句商家如何了得,說,商伯英去世葬禮,你爺爺雖是他好友,但在官方吊唁鏡頭裡,以他的地位,竟不足以擁有一秒鏡頭,而隻被列為“及其他重要人士”。

向斐然笑了笑。他明白。

再怎麼自覺將自己剝離開向聯喬的影響範圍,他也是深受蔭庇的,他比誰都知道向聯喬的身份地位。也正因如此,

他比誰都更知道商伯英和商家的份量。

向聯喬做到了外交官的天花板,但一生清廉,從不為自己求索。這圈子人走茶涼,向聯喬既已退休,年事又高,百年之後,人們會看在他餘蔭的份上對他的後人多加照顧,但也隻是照顧而已了。

權力的漩渦一旦遠離,就絕無重返之日——更何況,外交官與所謂的權力又何止一座五指山的距離?

向聯喬能留下的一切,都隻是照向西山上的一輪薄日,注定要落下。

伍清桐似乎沒想到向斐然一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植物學博士,竟也會知道這些,更放鬆地閒談起來,將眼鏡從鼻梁上摘下:“商家的幾個子女都教養得很好,比如他們的第三位小姐,明亮生動,天真純善,看到她,就連我都要覺得自己病輕了幾分呢。”

向斐然自覺不能再留了。

他不能保持微笑地聽伍清桐說出她可能的婚事,因為這件事裡的當事雙方他都如此熟悉,麵孔如此鮮明,以至於那些有關婚後、恩愛、到老的畫麵根本無需他細想,便鋪天蓋地地鑽入了他的腦海,占據了他眼前。

他好像看了一場有關她和彆人的電影,而他隱於光下,謝幕於影片開始的第十分鐘。

拄著沙發扶手的指骨,因為太用力而泛起青白。

過了片刻,伍清桐話語停頓,看到身邊的年輕人麵無表情地起身,額發垂掩的眉宇間不見絲毫光。

他是如此突兀地起身告辭,好像忽然之間一刻也待不了。

伍清桐談興正濃,遺憾地歎了口氣,聽他說實驗室有要緊事,便知不能強留他,拄起拐杖,想要送他到門口。

向斐然按下他吃力的肩膀:“您留步。”

伍清桐察覺到他手掌的冰涼與僵硬。

他走向門口,打開書房門,與正在參觀房子的一行人不期而遇。

伍夫人領先,與溫有宜並行,伍蘭德與商檠業並不在,另在談論商貿事物,跟在兩位母親身後的是商明寶和伍柏延。

很顯然,這是伍夫人特意安排的。

見了他,伍夫人意外之餘熟練掛上了笑。他固然是青年才俊,可是她又沒有女兒,因此對他的親熱也不能更上一層了。她笑著,自如地招呼:“斐然,這麼快就聊完了?”

向斐然的手在門把上緊了一緊,才鬆了下來,對她和旁邊的婦人頷首。

因為知道她是商明寶的母親,他不自覺地多看了一眼,用一種很遙遠、遙遠的向往,壓在他漆黑如星的眸中。

那是很短而保有禮數的一眼,這之後,他將目光回到伍夫人身上。

商明寶跟伍柏延並肩站著,渾身僵硬地如墜冰窖。

她想了很多,想媽媽會不會看出什麼,如果看出了要怎麼辦,是不是會叫停會拆穿,如果她要拆散他們那她該怎麼辦;想向斐然會不會誤會她和伍柏延,想要怎麼解釋這隻是很單純的一頓飯。她目光如此混亂,且緊張,用力地盯著向斐然,惶恐得大腦一片空白。

太驚恐

了,看上去,就像是她在怕他做出什麼不得體的舉動。

向斐然垂在身側的手指蜷了蜷,唇角勾了一下。

他都沒發現,他此時此刻笑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都溫柔。

她多慮了。他很想這樣溫柔地告訴她。

伍夫人為他介紹道:“這是Tanya,這是babe,tanya的小女兒,這是An,你們應該已經見過了。”

她每介紹一個,向斐然就將目光轉過去,頷首致意。至商明寶身上時,他的目光平靜地在她臉上停了一停,看到她眼裡的緊張與空白。

心臟的抽痛在轉瞬之間略過了四肢百骸。

向斐然憑意誌力熄滅了目光裡的一切波瀾,平靜、溫柔而沉默地看著站在伍柏延身邊的她。

是的,在堆著殘雪的街頭,祖母綠的珠寶與真絲綢緞的長裙當然會令他覺得陌生、覺得格格不入。

因為這些東西是屬於這樣的房子、地毯、壁畫與水晶吊燈的。

她也是一樣。

“對了,”伍夫人介紹完,忽然轉向商明寶,“babe,上次宴會,你沒跟斐然打過照麵麼?”

在溫有宜將臉轉過來時,商明寶斬釘截鐵地說:“沒有。”

向斐然怔了一下,手指麻痹得微蜷,直到很漫長的數秒後,他才鬆開指節。

確實,在這樣正式的場合下,他更適合當她生命裡的陌生人。

商明寶上前一步,笑容很努力地自如著:“那天晚上人好多,沒來得及每個人都見過去呢。”

她這句話是對伍夫人回答的,目光看也不看他,仿佛他是空氣。

又小聲對溫有宜撒嬌說:“媽咪,餓了……”

她隻想快點把溫有宜從他麵前拉走。

不能超過一分鐘,再久了,她恐怕溫有宜就該看出什麼了。

她覺得自己的表演天衣無縫,這時候終於看向他,笑容僵硬一派天真地問:“斐然哥哥吃了嗎?”

伍夫人恍然笑了一下,象征性地邀請向斐然:“對呢,斐然要不要留下一起用晚?”

她明知不可能的,因為向斐然穿著衝鋒衣、運動和籃球鞋,從頭到尾不符合任何一條dresscode。

向斐然禮貌謝絕,自她身邊經過時,腳步稍停了一停,溫柔地祝她有一個愉快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