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1 / 2)

明寶斐然 三三娘 13034 字 4個月前

823到了。車子已經點好火,引擎聲一陣一陣的嗡嗡。

“那個……”

在向斐然要拉開車門前,商明寶叫住他。

“我來之前真的不知道你也會來。”她認認真真地解釋,目光裡沒有躲閃的成分。

“看出來了。”

車門哢噠一聲輕啟,又砰地一聲被合上。

海島氣候炎熱,車內冷氣開得很強。上了車,思緒還沒穩下來,手邊就被遞過來一瓶水:“向老師。”

向斐然回過眸去,叫傅鈺的女生說:“冰的,我剛買的,車上的水都被曬燙了。”

他接過水,說了聲謝謝。

“你跟小寶老師認識嗎?”傅鈺問。

“不認識。”

話題到這兒便斷了,他們沒再繼續聊商明寶,也沒有開啟彆的話題。對講機裡,傳來車隊領隊的聲音,詢問每台車人數是否到齊,又講了接下來的路程和路況。

商明寶上車後便開始補覺。正是旅遊旺季,高速上堵堵停停,許是趕飛機沒休息好,終於捱到下一個服務站時,她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吐了好一會兒。今天沒吃什麼,吐也不是哇哇吐,隻覺得腸胃抽動得厲害。Essie拿了一瓶水陪在一旁,“我去問問惠雯有沒有暈車貼。”

“不用,不是暈車。”商明寶叫住她。

“是不是太累了呀?還是吃了不好的東西,急性腸胃炎了?”

在Essie眼裡,商明寶可能是全地球生活最精細的人。她不知道她到底什麼家底,但一棟彆墅裡竟養了八個傭人,八個人專職伺候她一個,日常飲食都不是超市裡能見著的,而是由飛機和廂式貨車冷鏈運輸過來的特供。Essie曾查過那不起眼的藍色標誌,發現這家供應商最初級的年費是三百萬。

溫室裡的苗在野外活不了,那些被園藝馴化後開得恣意嬌豔的花一入曠野左右逃不過一個死,Essie料想她矜貴的身體這會兒每個細胞都在鬨脾氣呢。

商明寶接過她遞過來的濕紙巾,虛弱地笑了笑:“彆這麼小看我。”

“總得知道為什麼,否則後麵幾天豈不是廢了?”

大太陽底下蹲久了,起身後天旋地轉的一陣黑。商明寶閉上眼緩了緩:“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她隻是……太緊張了。像中學上體育課。

彆人是歡樂的,但她有心臟病,所以格格不入。一到體育課,被公主公主地叫,在陰涼下看他們打網球,聽他們談論昨天騎的賽馬有多乖,高爾夫揮出了多遠的一杆,在帆船的手動絞盤比賽中如何拔得了頭籌。等待上體育課前的那個課間,這種想要嘔吐的緊張感總是如影隨形。

一年未見的人出現在她麵前,她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該說什麼,用什麼神情與眼神,怕淡的太淡,濃的太濃,坦然的被解讀為釋懷,局促的被解讀為居心不安,怕笑在他眼中是輕率,怕不笑在他眼中是無動於衷。

要是有標準答案就好

了。

長路漫漫,微信群聊一陣停一陣,隻有兩個人始終未曾發言,一個是他,一個是她。

終於抵達森林邊緣的村莊時,已比原定時間遲了一個多小時。

這檔紀錄片是個浩瀚工程,是預備申報國家工程獎的項目,向斐然隻負責植物這部份的出鏡講解。在錄製組正式進場前,由十名專家組成的顧問團隊已反複踩過點,拍攝線路和內容都有周密的規劃。

雨林條件惡劣,攝製組又扛著諸多大型設備,未來五天他們便都以這個村寨為住宿點,隻有最後兩天因涉及到雨林夜攝,有一段小小的十二公裡的穿越路,當晚便宿在林緣沙灘。

村寨是少民寨,船型屋,鋪茅草,屋後栽芭蕉與香露兜,青磚砌成的花箱裡種著薑黃,已過了花期。

蟬鳴聲從晝響到夜。在四麵透風的堂屋裡,負責接待的村民開設了三張圓桌,導演組和顧問嘉賓們坐一桌,其餘各組職工各分兩桌。

楊導健談,滴水不漏地照顧過去,先說前段時間去拜訪了周英澍院士,這次能請到向斐然多虧了周院士的引薦,說他為了植物分類學是鞠躬儘瘁不拘小節;之後又聊到李教授,他是中國博物學研究第一人,門生遍地,傅鈺就是他最看好的學生之一——

如此將每人背後的關係都四兩撥千斤地點過去後,轉向Essie,說的是廣電的某位領導,隻淺淺提了姓。

能聽懂的都聽懂了,一時間都對Essie有客氣和照顧不周之感,弄得小姑娘挺尷尬。

商明寶不理會這些人情世故,但也聽出來那位領導似乎是舉足輕重的,找了機會輕聲問Essie:“是不是花了很多周章?下次可以跟我說,我來安排,你不用當那種全能助手。”

Essie摸摸頭,打哈哈:“沒關係,他是我叔叔。”

商明寶神色沒半點變化的,既不明她叔叔的重磅,也不在乎她叔叔的重磅,輕輕巧巧地“哦”了一聲,“那回頭讓蘇菲回一份禮過去。”

Essie心想可不敢,你隨手送套瓷能把我叔叔給真送“進去”咯。

沒人覺得Essie這種來頭能真給人當助理,因此商明寶被當作沾了她光進來的閨蜜。商明寶不介意,反而覺得這種聚光燈照不到的感覺蠻自在,安安靜靜地喝著湯,聽席上眾人吹捧,雲某某明星隨和,某某耍大牌,某某合作完送了多大方的伴手禮,某某有一次跟他喝酒時說……

“柯老師那絕對是我接觸下來為人處事最舒服的。”製片主任說。

商明寶抿起唇角,漾了一絲笑意,給柯嶼發微信,說小島哥哥怎麼業務這麼廣泛,連紀錄片都有涉及。

柯嶼和商陸已經在尼泊爾有段日子了,拍有關喜馬拉雅守山人的電影,信號時有時無的。算商明寶運氣好,他們這會兒正好下撤在博卡拉,能回她。

有來有回地聊著,期間柯嶼的手機還被商陸搶過去了一陣,商明寶隻顧著跟小哥哥拌嘴,沒發現圓桌對麵的向斐然已經盯了她許久。

笑得很明亮,發自肺腑,仿佛手機對麵的人是照著她喜歡的樣子生長的,句句都說在她覺得有趣的地方。

聊得久了,柯嶼發現了她的不對勁:「今天怎麼這麼有空?」

她很少在微信上聊這麼長時間的天,創業一年,泡在作品裡的她像被泡在福爾馬林。

商明寶抬起頭來,視線飄向正被敬酒的向斐然,在被他發現前又收了回去。

明寶:「在吃飯,斐然哥哥也在」

柯嶼:「……幾個人?」

明寶:「一堆,十幾個」

柯嶼:「什麼感覺?」

明寶:「坐立難安,不知道怎麼辦」

柯嶼:「找他聊聊?」

明寶:「他眼裡沒我,我不敢打擾他」

不管是中間的休息站,還是抵達村莊後的分發行李、分房,亦或者是這頓漫長乏味的晚飯,向斐然都沒有跟她聊過天,也沒有看她一眼。

有關這一點,柯嶼還真有經驗可以分享:「彆管他,纏上去」

明寶:「……他會煩我的」

柯嶼:「彆管,商陸當年也很煩我」

明寶:「哦,可是小哥哥是口是心非」

柯嶼:「你怎麼知道他不是口是心非?」

明寶:「因為斐然哥哥比小哥哥酷」

柯嶼:「……嗬嗬。」

過了一會。

柯嶼:「上一條是你小哥哥發的」

商明寶無情拉踩完親哥後,將手機鎖了屏,聽著楊導和向斐然說話。

楊導顯然喝多了,楊導常跑戶外工作,很黑,楊導有點小幽默。

向斐然很白。

商明寶的目光不知不覺地停在他身上,不再移開,思緒飄很遠。她什麼也沒想,隻是在他的側顏中安靜而舒適地發著呆。

楊導的聊天不知什麼時候停了下來,她全然不知,回過神來時,目光裡的焦點也聚了回來——

向斐然的眼神跟她的在半空交彙,麵無表情。

滿桌推杯換盞,海風將熱帶雨林吹出嘩然聲響,林濤與浪濤又有什麼區彆。

商明寶怔了又怔,有被當場逮到的窘迫,條件反射中將目光瞥開。

這四麵透風的茅草下的大堂,忽然閉塞得讓她呼吸不暢。她對Essie說了一句,裝作接電話的模樣,起身從桌邊離開。

院子裡沒燈,全靠著船型屋的光源,一走遠了便顯得黑了。用石塊砌成的圍牆根下,一溜縫兒的青葙輕輕地招搖。

席麵大約也是散了,不斷有職工走出,在院子口呼朋引伴,一說散散步,一說回去搞兩瓶啤酒,黑夜裡煙頭明滅。

聽到傅鈺的聲音:“李老師常提你,他跟談老師是同門,說你的科學畫很漂亮。不知道你現在還畫不畫?”

傅鈺的導師跟談說月曾是師姐弟的關係,這一點傅鈺昨晚和今天一路都沒用來攀談過,剛剛酒席上與向斐然隔空搭上兩句話後,方覺有點熟絡了,此刻

點明,說:“李老師還說托我捎一份見麵禮給您,哪知道他後來自己忙忘了,讓我跟您請罪,說下次您到北京了,他給您請罪。”

響起向斐然的聲音:“不必客氣。”

又道:“叫我向老師或者‘你’就好。”

傅鈺欣然從了:“我小時候買過談老師的科普書,是寫高山植物的生存智慧的。有一幅高山塔黃,談老師畫得極美,從她的筆觸裡知道了塔黃多少年才開一次,花開過便坦然迎接死亡了,讓我震動。後來我就想,我要成為一個植物學家。結果學著學著覺得好難啊。”

向斐然似是笑了一笑:“現在學的是什麼方向?”

傅鈺答:“自然教育。比起你們前沿的研究,更靠近博物學,做公眾麵的知識普及,講好植物的故事。”

“很有意義。”

“我給您——你,我給你寫過套磁信,你沒要我。”傅鈺莞爾說。

向斐然憶了一憶,坦然說:“我不記得了。”

招生季給他發郵件的人無法儘數,他確實不可能有印象。

“你沒要我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了,否則我年年愁延畢,得上天台吹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