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孕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商明寶都沒有習慣用周數來計算時間。去做尿檢和血檢，醫生問情況時，她仍然用的是：“一個月左右。”
醫生記錄下時間,笑道：孕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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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寧市最好的產科私立醫院，但離成為商明寶的生產醫院還有很大差距,她隻是先行來做檢查。早在備孕時,她就從私人醫生處獲知了孕初期的各種危險,胎停是很常見的,故此民間才有玄學，說頭三個月越少透露給彆人越安全。
商明寶倒沒有迷信這些，但她不忍讓家裡長輩跟著一起空歡喜。
各項檢查報告單出來，確認她懷孕無誤。
“查不多六周時可以來做個B超。”醫生在單子上圈下日期，“記得讓你的健康管家預約。”
私立醫院的服務沒什麼可挑的,免排隊是基本,商明寶預訂的是最高級的VIC客戶服務，到了便直接進超聲室。
“你這個……”醫生看著影像,頓了一頓。
商明寶心跳都停了,皮膚上立刻出了一層冷汗。
“有什麼問題麼？”她聲音裡的遲疑藏也藏不住。
“不不,你彆緊張。”醫生回過神來：“你家裡有雙胎基因嗎？”
商明寶還是懵的：“沒有。”
醫生又觀察半天，明確地下了結論：“雙絨雙羊,都已經有胎心胎芽了。”
見商明寶臉上沒表情，她這才笑起來：“沒聽明白？你懷的是雙胎。”
超聲室外專屬等候室布置得靜謐而溫馨,茶幾上放著純進口山泉水和精品水果，但向斐然動也未動。幾乎是門開的瞬間,他便從那張牛皮沙發上起身了，與推門而出的商明寶對視在當場。
咯噔一聲，向斐然清晰聽到了心臟沉墜的聲音。
商明寶的表情不妙。
懵的,呆的，做不出表情的，一雙大眼睛裡的瞳孔圓滾滾而茫然。
宮外孕？胎停？還是什麼……發育得不好？
負責等候室的護士臉上笑容也懂事地停住了。她實在在這裡看了太多的失望崩潰和絕望，便隻將手抄進淡粉色護士服的衣兜裡，噤聲看著。
“還順利嗎？”向斐然在幾步之間調整好了表情和呼吸，沒有追問彆的，而是溫柔地問：“累不累？要不要吃點什麼？”
商明寶的腮幫子鼓得很不明顯，仰起的眼眸中帶怯：“有個對你不太好的消息……”
向斐然已經做好了心裡準備，說沒落差是假的，但他隻是攬住了商明寶的腦袋，以無比沉穩的嗓音說：“沒關係，還會有下一個。”
“不了吧……”在他看不到的角度下，商明寶抿了抿上翹的唇，似乎很苦惱地說：“那樣的話就有三個了，你會煩死的。”
“？”
“……”
護士已然聽明白了，忍笑轉過身去，不再觀望這出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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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路況好，盛夏了，深灰色的柏油路被上
午十一點的太陽曬出的波紋似的幻景。
“真的是兩個？”紅燈，向斐然徐徐踩下刹車，一手在方向盤上扶握得很緊，另一手下意識地打開中控找煙。當然沒有，隻找到一包剛撕開封條的口香糖。
商明寶：“這已經是你問的第五遍。”
“就沒有看錯的可能嗎？”
商明寶：“這句話也第四遍了。”
“有沒有可能……”向斐然將一片口香糖緩慢地推進嘴中，假設：“過幾個星期，其中一個被另一個吸收了，變回了一個？”
商明寶：“！！！不要做這麼可怕的假設！”
這在植物界很常見——向博懂事地咽回了這句話。
車流緩慢啟動提速，奔馳S駛過斑馬線。也許是日頭太強烈，又或者是冷氣強勁，商明寶“嘔”了半聲，剩下半聲忍住了。
懷孕的實感從這一聲裡被極速放大並填滿了車廂，向斐然當機立斷按下雙閃在路邊停靠，扶住她肩膀：“想吐？”
商明寶咽了咽，覺得舌尖口水分泌充足，整個口腔都犯酸。但還好，腸胃和喉管的蠕動停止了。她眨眨眼：“不想了。”
六周以後確實會逐漸出現孕反，但因人而異，比如應隱整個孕早期都幾乎沒有孕反，吃喝照常，商明寶以前問過溫有宜，她也是如此。都說這事看基因，女兒隨媽，商明寶覺得自己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大反應……吧？
商明寶接過他遞來的山泉水潤了潤，緩了一會兒，還是來回鼓了鼓腮幫子，問出口：“你不喜歡雙胞胎啊？”
她隻有底氣發虛時才這樣，好像自己做錯了事。向斐然沉歎一口氣，“不是，當然不是。”他撫了撫商明寶的臉：“隻是覺得你太厲害了，超出了預想，需要點時間消化。”
“而且……”他頓了頓，“會很辛苦。”
商明寶不理解，賭氣起來：“我不明白這有什麼辛苦的，要請什麼人我們都能請，你要是現在就怕了的話，那——”
縱使是賭氣時的戲言，“那乾脆打掉好了”的話也無法輕易說出口。她緊抿上嘴，將臉偏向一旁。
向斐然捏緊了她的手：“我的意思是，你會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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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內的車輪轂聲停了，蘇菲和傭人迎出去，頭一次見到商明寶下了車沒等向斐然，自顧自就往房子裡走。
生氣了。
還是不小的氣。
蘇菲睨了麵無表情的向斐然一眼，溫聲問商明寶：“累嗎？先洗手吃飯吧，燉了你最喜歡的湯。”
商明寶根本都沒靠近餐廳，隻聽到個“湯”字就yue了一聲，捂著嘴巴小跑進洗手間。
吐也沒吐出些什麼，但她很傷心，情緒頂著胃了，實際上肚子裡餓得咕咕叫呢。蘇菲跟進來，遞上熱水熱毛巾，還沒把心中疑竇問出口，便聽商明寶主動交代：“我懷孕了，蘇菲，已經有胎心胎芽。”
蘇菲表情空白，連著用粵語英語問候了一遍她的上帝，胸口匆忙劃十字：“上帝
保佑！這是什麼喜事呀！”
商明寶笑了笑：“晚點我親自跟媽咪說。”
用熱毛巾擦了臉洗了手，又扶著洗手台靜了片刻後她才出門。向斐然一直等在走廊上，神情平靜，沒給商明寶對他視而不見的機會，徑直堵了她的去路，將人拉進懷裡。
“吃得下東西麼？”他垂眸端詳著她，見她不理，低下頭去在她唇角親了親。
商明寶僵了一下，麵紅耳赤：“我剛剛才吐過……”
向斐然略抬了抬嘴角弧度：“怎麼，沒漱口？”
商明寶麵皮刺撓：“漱了。”
一來二去，她的氣莫名地沒了，聽著向斐然在她耳邊耐心地說：“你吃點東西，下午好好睡一覺，等我回來，我們聊聊。”
許是他安撫到位，商明寶按照平日胃口吃了中飯，拿著超聲影像看了許久，不知不覺地入了眠。
向斐然在傍晚七點便抵了家，商明寶情緒低沉，正在二樓起居室的貴妃榻上發呆，懷裡抱著抱枕。
“可以做減胎手術。”他屈膝蹲著，牽住商明寶的手，語氣溫柔，但話裡意思明顯。
商明寶不敢置信，猛地扭過頭來，眼眶已經濕潤。
“這就是你要跟我聊的東西？”
“babe，”向斐然緊緊捏住了她想要抽走的手，“懷孕很辛苦，雙胎尤其，你吃不消的。你喜歡孩子，我們可以一個個慢慢來。”
“我看過了，”商明寶穩住氣息，努力條理清晰：“是有人很辛苦，也有人跟懷單胎一樣。懷孕就是這樣的，小馬過河，誰的經驗都不作數。你要為了不一定會發生的辛苦，就丟掉一個嗎？”
向斐然攏著她手掌的雙手抵在額前，垂首，眉心蹙得很緊。
“我不明白，醫生恭喜我，護士恭喜我，彆的雙胎孕婦把消息分享給老公，收到的第一反應都是高興和驚喜，為什麼隻有我好像是做錯了事……”
這道聲音裡的顫音明顯，向斐然驚痛地抬起頭，看見商明寶蒼白的臉映在落地窗深藍的暮色中，明亮的眼眶裡已積滿了淚水，在他注視過來的第一眼中，終於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心裡的疼無以複加，向斐然一把將她擁回懷裡，嘴唇緊緊貼在她耳廓：“我沒有不喜歡不高興，你沒有做錯事寶貝……是我的錯。”
哭得太認真了，商明寶的臉上哭出了顏色，暈著一團紅的腮上垂淚，濕成綹的黑睫毛一簇簇。
她不知道是往向斐然心裡捅刀子還是真的如此認為：“你明明知道，你說的話我都會聽……可是他們好不容易才選到我當媽媽，我不能保護他，還要舍棄他……”
她終於哇的一下哭出聲來，直到向斐然不顧一切地抱緊了她也沒停，單薄的肩膀抖得厲害。
“他們現在根本不是生物學意義更不是倫理意義上的‘人’，現在在我麵前的人，隻有你。商明寶，你明白嗎？”向斐然斬釘截鐵地說：“我隻顧你。”
商明寶的臉貼在他肩上，疲倦極了，閉上了
淚絨絨的雙眼：“斐然哥哥，彆不要他們。”
最終還是得找醫生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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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身量是達標的，體檢報告我也都看了。不必急於一時做決定，如果夫妻有分歧的話，不如再看看胎兒的發育情況，如果出現結構異常、發育異常、孕婦宮頸機能不達標……那就必然要減胎。”
商明寶問：“減胎，是跟做人流一樣麼？”
她光說出這幾個字心都在抖。
“不是。”醫生列舉了幾個方式，“穿刺注射□□，或者射頻消融……這是很成熟的手術，主要目的是讓胎兒停止發育，等到生產的時候再讓它一起出來。”
她說得很公事公辦輕描淡寫，商明寶卻瞬間手足發冷。
“你彆想這麼多，給自己添加心理壓力。”醫生溫和地勸解，又看了向斐然一眼：“先生也不要這麼快下決定，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彆預設那麼多難關，要往好的方麵想。”
商明寶不看向斐然，嘴裡嘀嘀咕咕：“就是就是。”
她最近都不看他，把他當透明的，趁他不注意時偷偷看。偷看多了難免被逮到，理直氣壯地“哼”一聲，扭過頭去假裝無事發生。
向斐然也不是沒哄，把人吻得舒服極了，但隻得到一句：今天的份額親完了！
醫生特意起身送人出診室，用眼神示意護士將商明寶帶離，繼而轉向向斐然：
“我看出來了，你太太有很重的情感包袱。沒有問題的情況下做減胎，她心理上恐怕過不了這一關，孕激素一疊加，抑鬱可能就來了。假如萬一——”她頓了頓，“真的觀察出什麼問題，那往往也到了孕中期，到時候胎兒已經成形，都能看到小手小腳了，那情感壓力更大，對她和另一個胎兒都不好。所以……”
她真誠建議：“最好還是期待兩個胎兒都順利發育吧。”
“室上速……”
向斐然看著被護士拉住填表和講科普的商明寶，收回目光，平靜地問：“會因為雙胎而帶來危險嗎？她之前有室上速，十一年前動的手術，暫時沒有複發過。”
醫生恍然大悟：“原來你擔心這個？室上速不影響生育，首先它本身不致命，其次你剛剛也聽到了，孕期也可以做射頻消融。”
“這個我知道。”向斐然頷首。在備孕之前，他們就一起谘詢過醫師。
他隻是沒想到會懷上兩個。
“其實一些健康的孕婦也可能遭遇妊娠期室上速，消融，或者推藥，看情況而定。至於你說雙胎會不會加重複發隱患，這個問題還真沒研究過，”醫生的話語保守但中肯，“我隻能說，即使複發也能解決，不要過度擔憂。”
“倒是有一點。”她臨時想起來，“這種情況最好是剖宮產，不管到時候你們是留一個還是留兩個。”
向斐然點點頭，這也是私人醫生一早就提醒過的。抬步要離開時，醫生再度叮囑了一遍：“記得，太太的心情是第一位的，一定要讓她開心啊。”
商明寶還沒填完表。她填得
很認真，向斐然站到身邊了也裝作沒察覺⑸⑸[，嘴裡還哼歌。
反正她現在把他當透明人的次數超過過去十三年總和，不說手到擒來吧，也是一回生二回熟。
“我幫你填。”向斐然握住她手，要將圓珠筆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