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番外十八(2 / 2)

明寶斐然 三三娘 19604 字 3個月前

他的手掌很寬,帶著力度,將嘉程的整個後腦勺都蓋住了,嘉程被他壓得低了頸,臉也有點紅。

“爸爸,可以抱我一下嗎?”他問。

向斐然將他抱起到懷裡,肩上掛著他的書包,看了他好長一會兒:“可以直接說’爸爸抱一下‘,不用問。”

嘉程的眼睛像明寶,又黑又亮,藏不住情緒,一垂眸就讓向斐然看出了他的腹誹。

“想說什麼?”

“你又不喜歡我,我總要先問一下。”嘉程嘴巴嘟起,有點含糊地說。

他以前從沒這麼直白地說過。

向斐然沒有急著否認,而是洞悉一切地問:“所以,每天傍晚,你總是讓郢橋先到我懷裡。”

起初以為是郢橋跑得快,後來才發現嘉程是有意躊躇。假如向斐然抱起郢橋徑自起身了,嘉程也不會有什麼意見。

嘉程愣了一愣:“她是妹妹……”

“爸爸和媽媽有足夠的能力同時愛護你們

。”向斐然把“同時”這兩個字加重。

嘉程仍是垂著眼睫,不太敢看向斐然:“但是總有先後和輕重的吧,同時愛,但是郢橋多一點,先一點。”

話剛說完,就被向斐然在額頭上點了一點:“小朋友,你想得太多了。”

嘉程鼓腮,不說話。

鼓腮幫子是跟媽媽學的,郢橋也學,而且都隻衝著向斐然來,因為他們發現每當媽媽這樣子時,就會躲過某些做錯事的懲罰。

向斐然把他小小的腦袋按到懷裡:“你和郢橋一樣重要。”

“是因為我在媽咪肚子裡不乖,所以才讓我先出來嗎?”

“什麼?”向斐然蹙眉,不知道是他問突兀,還是沒料到他會問這樣的問題。

“是因為我讓媽咪吃苦了,所以你們選了讓我先出來。”

房子裡好多傭人,嘉程又很愛溜達,難免聽到大人聊天,講誰誰親戚也懷了龍鳳胎,決定了先讓女孩出來,因為誰先出來誰就是大的那個,誰就理所當然得多照顧小的。傭人感歎,親戚家那個小女孩就不如郢橋命好,隻有當姐姐的責,沒有當妹妹的福。

這些閒言碎語不過是大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唏噓一陣也就各忙各的了,但嘉程聽進了心裡。

他不是天生的哥哥,是被人為選中的哥哥。知道了這一點,他對照顧郢橋有了一份自覺。

“按胎位,你也是該先出來的那個。”大概是覺得這個問題不應該用哄的,向斐然淡然地如實說。

“胎位是什麼?”

“你們在媽媽肚子裡的小房子。”

“哦。”

“……”

原來他的小房子靠出口比較近。

向斐然一手抱著他往停車場走,一手在手機上敲字。上了車,他給嘉程扣好安全座椅,接著便發動了車子。

“不等媽咪嗎?”嘉程透過車窗往外望,試圖看到熟悉的身影。

向斐然沒多說,隻“嗯”了一聲。

但車子卻沒有往嘉程熟悉的道路開——他靠路標和轉向熟記道路,且從不出錯。

駛入快速路後,嘉程兩手貼著車窗,辨認了出來:“去遊樂場也是這條路。”

向斐然笑了笑,從後視鏡裡瞥了眼他雀躍但又不安的臉。

車子果然在遊樂場停下了,嘉程表情發懵,但很快找到理由:“是郢橋考得好的獎勵嗎?”

“郢橋不來,隻有我和你。”

嘉程一愕:“媽咪也不來?”

“嗯。”

“為什麼?”

“因為你說我不喜歡你,我總要證明自己給你看。”向斐然漫不經心地說。

嘉程覺得心跳很快:“你以前也是這麼討babe喜歡的嗎?”

他們聊愛的話題時,媽咪就不是媽咪,是babe。

向斐然瞥他一眼:“用不著,因為她也不會像你這樣故意考零分來找關注。”

被拆穿啦。

那一天是嘉程難忘的一天,他有種不確定感,每玩好一個項目,就問向斐然:“爸爸,我們要回去了嗎?”、“爸爸,你要去忙了嗎?”……向斐然一一給予否定。

嘉程的心漸漸落到實處,走去下一個項目地的間隙,跟向斐然聊編程。

“開心嗎?”

嘉程點頭,黑眼睛明亮:“要是郢橋在就更開心了。”

她不在,弄得他都沒人分享。

“也許你試著去交往一些新的朋友,跟他們分享呢?”向斐然問。

嘉程搖頭:“我不要,我跟他們說不到一起。”

“聊奧特曼也不行嗎?”

好像被取笑了。

嘉程惱怒:“我已經五歲了,不看奧特曼了!”

向斐然:“好的,奧特曼kai。”

又說,“但是爸爸五歲時還在看奧特曼。”

他騙他,他的五歲已經在參觀基因測序實驗室了。

嘉程果然被他騙得一愣一愣的:“那爸爸有朋友嗎?”

“沒有。”

那時他剛回國不久,中文講得一般,有時候不自覺迸出幾個英文單詞,彆的小朋友都笑他拽洋文。要不說父子倆半斤八兩呢,都很酷,懶得說話,冷著一張風靡幼兒園的臉,嘉程走路上玩魔方,他玩鼓棒。

“但是一謝叔叔說他跟你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

“七歲以後,但是沒有穿一條褲子。”向斐然著重糾正。

“你不嫌他傻嗎?”嘉程十分茫然。

他沒法跟傻子做朋友,隻對郢橋和鈞馜有獨一份的寬容,可以寬恕他們講出爸爸有一層樓兩層樓高的蠢話。

向斐然勾了勾唇:“也嫌。但是他是個很好很有趣的人。”

嘉程問了個奇怪的問題:“那我和爸爸誰比較聰明?”

“五歲的話,是爸爸比較聰明。”

嘉程如釋重負,既然更聰明的爸爸都能找到好朋友,那比較起來不如他聰明的他,應該也能找到。

晚上等煙火時,嘉程蜷在他懷裡犯困,小小的身體趴在他肩膀上,搭著腦袋。

在那絲口水流下來前,小小尖尖的下巴被向斐然當即立斷地合上。

嘉程醒了,濕乎乎的上下兩片小嘴唇舔了舔,跟他四目相對:“……”

“爸爸。”他想到一個奇怪的問題。

“嗯。”

“你五歲時睡覺也流口水嗎?”

“……”

砰地一聲,煙花躥上天空,迅速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嘉程讚歎,小小腦袋仰高高,並不知道他身後的爸爸微微鬆了口氣,又自嘲地勾了些唇角。

流不流口水這種問題,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人能回答他了。

他不再有來路,隻有前路。一個人能享受到的最純粹無匹的愛,也許隻在幼年時。愛是一程一程的接力棒嗎?有人卸力,有人接棒,在某一程人生進度中,那根棒子掉落了

,沒有被銜接上,一個人便驟然成了不被愛的人。

向斐然以前從不考慮這個問題,現在也不考慮。從前是不必考慮,現在也不必考慮。

向聯喬是笑著離開的,他的遺言隻有四個字,是弘一法師離開前的墨筆:悲欣交集。

世間這樣美,要離開時總是不舍,豈能不悲。他不是沒有掛念的高僧,倘若允許貪嗔癡,他想看人間百年。但人總有一去,他的掛念在他離去前已經圓滿了。

走之前,也許是回光返照,但念頭已然模糊了,向聯喬拍了拍向斐然的手,溫熱而輕擦而過的觸感:“少抽點煙。”

向斐然已經戒煙許久。他不知道向聯喬這句話是對現在已經戒煙的自己說,還是高中時那個沉默不語、總是獨來獨往的少年說。

但無論是哪一個他,那根接力棒都早就已經被人穩穩地握住了,而他也同樣緊緊地握著了這根棒子的另一端。

力的作用相互的,原來這是人生定理,而非隻是物理。

-

二十分鐘的煙花表演結束,嘉程怒拍三百張虛焦照,在向斐然的肩上沉沉睡去。

散場人流量龐大,向斐然放慢步伐,步伐平穩。嘉程聽他打電話的聲音,宛如沉在夢裡。

這種感覺很熟悉,他想起來了,是隔著羊水聽他的講話的聲音。那時候他總等著這個聲音對左手邊的妹妹說完話後,再轉過來跟他說。但有時等著等著,並沒有等到。

“煙花結束了嗎?”商明寶掩著聽筒小聲問。

“嗯,結束了,在去停車場的路上。”

商明寶歎了聲氣,很微小的一聲,被向斐然捕捉到。

“他今天很開心。”

商明寶懸著的心踏實了下來:“那天晚上他真的聽到了,對麼?”

裝睡裝得那麼辛苦,眼睫毛像個夏天的手搖扇一樣,商明寶都不忍心拆穿他。

“沒有。”向斐然淺淺地撒了個謊,“是我的問題,一直以為男孩子要嚴厲一點相處,讓他誤會了。”

“早點回來。”商明寶靠著牆壁,聲音在夜裡換了道輕柔:“夜晚開車小心。”

“好。”

向斐然應了一聲,沒立刻掛電話,商明寶也沒馬上掛。

總是這樣,默契地留著一道氣口,以防對方有什麼未儘的話語。

末了,商明寶率先出聲問:“那我掛了?等你回來。”

聽到電話那端哼笑了一聲,嗓音比聊嘉程更低沉了些:“彆。想我嗎?”

才半天沒見而已……早上去開家長會還是她親手給他挑的襯衣,親手給他係的扣子!

商明寶矜持:“略想。”

電話那端的笑意擴大,混雜著背景裡鼎沸的人聲。

“我很想你。”

他勻緩的笑和說話都從胸膛裡傳出微沉的共鳴,從相貼的肌膚和骨骼中直觀無礙地傳遞到嘉程的夢裡。

更像在羊水裡的感覺了。

溫暖,

被安全感裹著,聽著一道人聲對另一道人聲說愛。

他其實不知道,他小時候並非不乖,哭鬨時,隻要向斐然的手貼在他的心口,跟他說一聲“嘉程乖,爸爸在”,他就會真的止住。郢橋睡著時,他若沒睡,也不吵她,而是乖乖地躺著抓臍帶玩(抓了個空氣)。

“今晚的煙花很漂亮。”向斐然說,腳步更放緩。

“騙人,明明每天都一樣。”

“今天你不在。”

“哦……”商明寶故意拖長語調說,“我不在,連煙花都變更漂亮啦?”

“因為你不在,想把它分享給你,所以看得格外認真仔細。”

“難道之前都沒有認真看嗎?”商明寶遲疑著。嘉程特彆喜歡這裡,一年要來溜達一二十次,向斐然總不能一二十次都沒認真看。

向斐然卻很淡然地“嗯”了一聲,有一股理所應當。

商明寶愣了一下,以為他不喜歡,腦子裡非常自然地出現了鈔能力方案——是不是跟園方總部聯係一下,為他放一場專屬煙花,得是煙花主題的,那樣就得提前設計,那事不宜遲,明天就可以著手聯係煙花設計師了……

“那你都在看什麼?”沉浸在這種思緒裡,商明寶隻是下意識地順口問了一句。

“偶爾看煙花,總是在看你。”

一二十場的煙花中,總有一道目光停在她身上,比她看煙花時的視線更長久,比她為煙火讚歎的雙眸更明亮。

掛了電話,商明寶往上掂了下郢橋沉甸甸的小屁股:“郢橋怎麼越來越重啦?媽媽手臂都酸了。”

郢橋懂事地想下去,被商明寶好好地護住,笑起來:“好啦,郢橋還沒有小狗重。”

她抱女兒回臥室,一句一句低柔地回答著她奇奇怪怪的小問題。

“是媽咪愛爸爸多一點,還是爸爸愛媽咪多一點?”她困懵了,喃喃地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商明寶唇瓣漾出笑意:“如果是媽媽說呢,會說爸爸愛媽咪多一點,如果郢橋去問爸爸,那得到的答案就會是媽咪愛爸爸多一點。”

郢橋理了好一會兒才理明白,但仍然是覺得朦朧的,似懂非懂的。

她被商明寶放到被子蓬鬆的床上,在留意著外麵的車燈和輪胎摩擦聲中,漸漸地闔上了眼皮。

終於,車燈照亮庭院,在窗欞上一閃而過,郢橋赤腳跳下床,拉開窗簾,踮腳扒在窗台上,看著院子裡的一切。

她爸爸的Benz停在樓下,車門開了,嘉程被他抱進懷裡。

嘉程睡了一路,被如此折騰也沒醒,眼皮掀出很窄的一條縫,彌漫朦朧燈色。

“爸爸。”他突然想起說,執著而含糊:“我愛你。”

向斐然抱緊他,親一親他小小的耳朵,走進這扇為他亮著燈的門,與他輕盈躍上來的愛人交頸而擁。

往後一生,都是有關愛的每個瞬間。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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