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沅沅聞言,頓時住了腳:“你要走?”
周彥昌道:“臣月前已經向皇上請了旨意,等太後喪事畢,臣便去太後的陵前守陵。臣怕到時來不及,想著提前來向娘娘辭行。”
蕭沅沅頓時明白:“你是怕太後去了,皇上容不下你吧?”
周彥昌有些傷感道:“我不過是個內官。做奴婢的人,侍奉了哪個主子,這輩子就隻能跟定了她。太後去了,臣本當追隨她去的,隻是想著太後的靈前需要人祭奠灑掃,所以才不得不苟活。而今太後已入了葬,臣便去她陵前誦經祈福,從今往後日夜守著也就罷了。”
他這人雖是個宦官,言談舉止卻有十分的文人氣。
蕭沅沅知道,這周彥昌,不是一般的內侍。他識字,通文墨,甚至工於詩書。原本的出身雖不為人知,但似乎宮中有傳言,他原本也是貴族之後的。隻是遭逢變故才入宮為奴,因此太後很欣賞他。這麼多年,他在宮中,很受寵信,參與機密,知道的事不少。
蕭沅沅道:“你見我,不單單是為辭行,是有彆的話說吧?你但說無妨。”
周彥昌語氣凝重道:“臣不放心娘娘。”
蕭沅沅笑了:“不放心我?”
周彥昌低聲說道:“而今太後薨逝,當年先帝太上皇暴斃之事,還有皇上的生母,孫姓宮人之死,恐怕會被牽出來。娘娘可曾記得漢朝時的故事,呂太後一死,呂氏一族,即被誅滅殆儘。”
蕭沅沅道:“你是覺得,而今蕭家就和當年的呂氏家族一樣?我姑母就如同當年呂太後?”
周彥昌道:“曆朝曆代,皆有此例。太陽底下並無新事。”
蕭沅沅道:“那依你之見,我該怎麼做呢?”
周彥昌低聲道:“皇上正派人尋找當年給先帝治病的禦醫,這人名叫胡靈泉。而今人已經找到了,正被侍衛們秘密帶進京。聽說,臨清王也在找此人。娘娘得想辦法除掉此人,不能讓皇上和臨清王見到他。”
蕭沅沅道:“你從哪裡得到的消息?”
周彥昌道:“自然是有人露了口信。”
蕭沅沅問:“當年的事,除了這位禦醫,還有誰知曉?”
周彥昌道:“除了他,再無旁人知曉。”
蕭沅沅問道:“既然除了他再無旁人知曉,太後如此謹慎的人,怎麼會留著這樣一個禍根?”
周彥昌道:“臣說不準,臣隻是擔心。”
蕭沅沅道:“你擔心他若真說出什麼來,會牽連到你?”
周彥昌道:“娘娘明鑒,先帝之死,雖與臣無關。可若是真有人意圖不軌,誣陷太後,咱們這些受太後提攜的人,包括娘娘,都得受牽連。而今太後已死,誰知他們會如何顛倒黑白,又如何在皇上麵前進讒言。”
蕭沅沅道:“你說的胡靈泉的事我知道。”
周彥昌道:“娘娘怎麼
想?”
“你擔心皇上會知道真相。”
蕭沅沅瞥向周彥昌:“若皇上從他嘴裡問不出什麼,或者,皇上壓根就不需要答案呢?周大人,我告訴你一句話,先帝太上皇之事,皇上的心裡一清二楚。他不必要找什麼禦醫求證,也並不需要真相。”
周彥昌道:“娘娘是說,皇上已經知道?”
蕭沅沅道:“他不光知道這件事的答案,包括你與我,咱們心裡想什麼,也一清二楚。你若真在這件事上動手腳,反而暴露了你的居心。做的越多越錯,不如不做。咱們現在最好的法子,就是以不變應萬變。”
周彥昌道:“娘娘在賭皇上對您的真心嗎?”
蕭沅沅道:“當然要賭,但賭的不是真心,是利害。”
蕭沅沅嘴上這麼說,心中到底還是有些隱憂。她知道,太後一死,有人便按捺不住了。這才還不到一個月呢。本來這些日子趙貞病好,她難得能有機會休息一會,然而上了床,也睡不著。翻來覆去,想了半宿,忽到四更,索性起床,早早梳洗,來到趙貞的寢殿。
趙貞昨夜也沒有睡好,一直在咳嗽,天未明就醒了。蕭沅沅來時,他正命人點了燈,臥在床上觀書。
蕭沅沅側坐在床邊,伸手摸了摸他額頭。趙貞便閉了眼睛,不由地笑了,握著書卷的右手也鬆弛下來。
“你可真夠早的。”
他聲音略有些疲憊:“怎麼不多睡一會。”
“睡不著,不放心你。”
蕭沅沅說:“昨夜還頭疼嗎?”
趙貞說:“不疼,就是咳嗽的厲害。”
蕭沅沅道:“咳嗽了,那就是病快好了。我剛吩咐膳房,給你煮些梨湯來。”
趙貞點點頭,拉她上床:“你陪我躺一會,我這病就好得快。”
蕭沅沅脫了鞋上床,趙貞伸手摟著她,將她拉到自己的懷中抱著。他吻了吻她臉,手撫摸著她肩背。
“也不知怎麼。回回跟你吵架的時候,我便渾身難受。吃不好也睡不好,心裡總像懸著一塊石頭,哪裡都不舒服。隻有跟你和好,像這樣抱著你,我才覺得心裡石頭落地。”
趙貞閉著眼睛,語氣柔緩,半夢半醒似地說著。
蕭沅沅道:“你這人,就是愛胡思亂想,給自己想出心病來。”
“怎可能不想。”
趙貞道:“你一同我吵架,我便想起當初,你同我撕心裂肺決裂的樣子。”
他手撫摸著她光滑的頭發:“為何我會這般愛你?”
他一邊說,一邊細嗅著她發間的味道:“必定是你在我身上下了什麼盅,否則我怎會如此。一顆心都係在你身上。想掙脫也掙脫不得。明明氣的要死,不想理你,卻還是忍不住向你求和。你但凡冷待我,我心裡便難受得很,想你是不是不愛我,是不是有外心。”
蕭沅沅道:“真有這樣的盅,我倒真想下到皇上身上,好讓皇上永遠愛我,永不變心才好。”
趙貞笑。
說了一會話,趙貞睡著了。蕭沅沅沒有睡意,下床,坐在一旁拿著趙貞方才瞧的那本書翻看。
四更剛過,就聽到有太監在簾外通傳,說臨清王等大臣求見。
趙貞剛剛睡醒來。蕭沅沅才放下手裡的書,正服侍著他吃藥,聽見傳報,趙貞隻淡淡說了句:“你打發他回去吧,朕不見。”
李齡德得了命,即刻去了。
不一會,李齡德回來複命:“臨清王說,有要事,務必要見陛下當麵稟奏。”
趙貞道:“你沒告訴他朕病著?”
李齡德道:“臣說了,可臨清王說,務必要見到皇上。他現在還在殿外跪著呢。”
趙貞道:“你告訴他,朕改日會召見他的。”
蕭沅沅坐在床邊,手裡捧著藥碗道:“皇上為何不見他?”
趙貞道:“你希望朕見他嗎?”
蕭沅沅道:“臨清王向來不喜歡太後,更不喜歡我。皇上不見他,他反倒覺得是我在從旁蠱惑了。”
趙貞道:“你是皇後,誰敢對你無禮,朕第一個不饒恕。哪怕是朕的兄弟叔伯。”
蕭沅沅笑了笑。
趙貞道:“臨清王入宮,是想說太後的事。他說當年是太後下毒殺死了先帝太上皇,你怎麼想?”
蕭沅沅道:“皇上問我嗎?”
趙貞道:“問你。”
蕭沅沅道:“太後是我姑母,我說的話,恐怕有失公允。”
趙貞道:“咱們是夫妻,我想聽聽你怎麼想。”
蕭沅沅道:“皇上既然問,那我便照實說。當年先帝駕崩時,皇上不過七歲,我也尚是稚子孩童,尚未入宮。先帝太上皇究竟因何而死,咱們都不知。當年人事早已湮滅,就算皇上想去查證,也找不到憑據。即便臨清王等人說的是真話,太後所做的一切,也並非全是為了自己,同樣也是為了皇上,為了江山社稷。先帝那時已是太上皇。一國朝堂,豈能有兩個君主?太上皇也不隻有皇上這一個兒子。他兒子多的是,陳平王、魏陽王都是他的兒子,太上皇當年也才二十多歲,他若不死,朝中不知還有多少紛爭,皇位落到誰手裡還未可知。帝王家父子兄弟,手足相殘的事難道還少?可皇上卻是太後親手撫養,輔佐登基的。皇上對太後,從來都是以孝示人。而今太後已死,再追究當年的事已無任何意義。”
趙貞一時限入沉默:“這話除了你,沒人敢說。”
蕭沅沅回道:“我若說我全無私心,皇上必定也不信。太後畢竟是我姑母,我自然要向著她說話。可即便不為私,皇上同太後感情如何,皇上比我清楚。皇上與太後,雖然有些嫌隙和私怨,然而在國政上,卻是勠力同心。太後雖死,均田之策卻還得施行,朝廷的各項舉措,還得繼續。原來太後提拔的人,譬如李謖、楊思效等,皇上該用的還得用。這些都是朝廷的能臣。何況,皇上也未必就那麼恨她,皇上心裡,多少是念著她的情的。”
趙貞道:“你何時也學會了揣摩朕的心思。”
蕭沅沅道:“不知我揣摩的對不對?”
趙貞道:“過幾日,我會親自召見臨清王,你可在簾後聽著。”
蕭沅沅道:“皇上並不隱瞞我此事,那我能否多問一句。皇上既然知道這事的內情,為何還要詔胡靈泉進宮?”
趙貞道:“朕不問,總有彆的人要問。謠言若傳了出去,終歸是個麻煩。”
當夜,胡靈泉進了宮。
趙貞在密室召見了他,問起太上皇之事,胡靈泉說:“先帝之死,並無任何異狀。臣當年,查驗過先帝的屍身。先帝的死因是被食物阻塞了氣道,導致窒息而亡,並非傳言所說的中毒而亡。屍身也未見血跡或者中毒跡象。”
對於這個回答,趙貞並不懷疑也不吃驚,更沒有往下追問,而是問胡靈泉:“你說的是真話?”
胡靈泉惶恐道:“臣所言,句句屬實,不敢有假。”
趙貞道:“你既然說了,朕便信你。你記著你今天說的話,往後不論何人問起,你最好都像你今天說的這樣。否則便是欺君之罪。這件事,朕不想再聽到任何閒言。”
胡靈泉稱是。
蕭沅沅見這胡靈泉如此篤定,心中倒真懷疑,先帝之死到底是不是太後所為。但她顯然不敢問趙貞,而今這就是最好的結果,無需再刨根究底了。
趙貞召見臨清王,息事寧人的態度。
“朕已召見過當年替先帝治病的禦醫。先帝之死,並無隱情。太後於朕有養育之恩,朕不想再聽到這樣的流言。而今朝中皆是太後舊臣。朝局要穩定,改革新政還得繼續施行。眼下,計口授田,安定民生,朝廷的大略不能有變,一切當以國本為要。朝廷的精力,不能放在內鬥上。朕不想因此事株連舊臣,引起殺戮。”
臨清王不罷休:“可是皇上難道就不擔心?太後當初早有篡權竊位之心,而今皇後又位居中宮。蕭氏一族權力太盛,早晚會成禍患。”
蕭沅沅本是受趙貞的應允,在簾幕後傾聽,並不打算開口。然而臨清王這句話仿佛一記狼牙棒,敲得她腦袋嗡的一聲。臨清王的架勢,簡直是要將她這個皇後連同整個蕭家都置於死地,要不是有趙貞攔著,蕭沅沅看他巴不得拿繩子把自己勒死。
她忍不得這氣,直接掀簾子走了出去。
“臨清王方才說,太後有篡權竊位之心。太後一生無子,敢問竊誰的位,又傳於何人?”
她聲音突然發出,接著人影來到近前。
臨清王一時沒回過神。他看到蕭沅沅,表情頓時心虛起來:
“這……”
蕭沅沅問道:“太後是皇上的嫡祖母,撫養皇上長大,又輔佐皇上登基。你說太後有竊位之心,又說先帝是被太後謀害。你該不是想說,太後竊了先帝的皇位,傳給皇上吧?”
臨清王被問的目瞪口呆,連忙轉向趙貞:“陛下,臣絕無此意。”
他說著,連忙跪下,向趙貞叩首請罪。
蕭沅沅道:“你說蕭氏一族權力太盛,早晚成禍患。敢問朝中有幾位蕭氏一族的高官?我父親雖封了個國公,卻並未擔任要職。蕭家也並無在朝的高官。太後用人,向來是唯才是舉,從未偏私過自家人。你說的禍患難不成是指我和太子嗎?”
臨清王被說的冷汗直冒,瞬間臉色發白:“臣未曾說過這話。”
“你未曾說過,難道是我耳朵聽差了?”
蕭沅沅冷笑一聲,走近他,直接伸手指著他鼻子罵道:“太後若真如你所說,有竊國之心,豈能容你這老不死的活著?怕是早就送你去見先帝了,還能讓你有機會活到今日,在這褻瀆她名聲?我何曾做過半點對不起陛下,對不起朝廷國家的事,竟讓你這般汙蔑我?你今日若說不出個道理來,我決不與你乾休。”
趙貞聽她說的不像樣,頓時清斥了一聲:“皇後,不得胡言。”
蕭沅沅道:“他空口無憑,這般汙蔑我,皇上就由得他?”
趙貞斥責臨清王道:“你年紀大了,越發說話糊塗了,罰你一年的俸祿,回去閉門思過吧。”
臨清王可就上了年紀,在大殿中被蕭沅沅指著一頓罵,偏又答不上來話,急得痰迷了心竅,回了府,當夜便一病不起,沒過兩月,就一命嗚呼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