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許砳砳的胸腔起伏不定,他久久沒開口,連呼吸都像在發抖。
許砳砳已經說不清壓抑在自己胸前翻滾的這團情緒名為何物,是憤怒,是自責,是無奈,還是所有負麵情緒糾集於一體。
這團不知名的情緒瘋狂滋生,擠壓著他的心臟,他想要發泄出來,卻更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無能無力,他也不過是仰仗於初初的庇護才能讓這群作惡的妖怪跪在他的麵前……
許砳砳的腦子裡清晰地浮現出終南洞的鄰居們說過的一句話:在妖怪世界裡,隻有實力強大的大妖怪,才有資格在酒足飯飽後,一時興起時,談及善良。
許砳砳滿腔自怨自責和憤怒在他心裡橫衝直撞,他的情緒透過不自覺握緊的手指和掌心騰升的溫度傳遞給初初,初初幾乎是想也沒想,隨手一揚,握掌成拳,跪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小妖怪們突然驚覺身下的泥土開始鬆動,竟如同跪在棉花團之上,他們心裡大驚,求饒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周身突然翻起的泥浪掩埋進土地裡!
七八隻成年體的小妖怪當場屍骨無存,而他們存活過的痕跡,隻是方才跪過的泥土比彆處更濕潤一些。
大地歸於寧靜,許砳砳憤恨未平,猛然間看到那群作惡的妖怪被張開血口的土地吞吃得一乾二淨,他又是愣了半天。
許砳砳轉過頭。
初初牽著許砳砳的手,天真又無邪,軟著聲音哄許砳砳:“砳砳不氣不氣,我把他們都清理乾淨了,你彆生氣。”
“……”
許砳砳抬頭看向初初,初初精致的臉蛋白得幾乎能透光,細膩白潤的肌膚如美玉,他眨著一雙灰蒙蒙的眼睛,無辜如稚子,微微歪著頭看許砳砳,又輕輕晃了一下許砳砳的手,像在撒嬌。
初初可控火,會馭水,能結冰,如今又能操縱土地……
初初無所不能,也因為他生來神通廣大,所以他也蔑視生命,藐視一切。
那幾個獵捕石頭精的妖怪自當死有餘辜,可是,許砳砳知道,眼前兩隻作為受害者的石頭精,在初初眼裡也與其他妖怪沒有任何區彆。
大小石頭精在見過眼前這個大妖怪翻手可攪弄泥浪侵吞萬物之後,本能的恐懼已經超過了求生的欲望,小石頭精抱著大石頭精的大腿,咽嗚發聲時,正好發出一聲尖細的聲音:“lele……”
——竟像在叫喚許砳砳的名字。
許砳砳愣了下。
他突然想起來,他的名字“砳”,本就是一個象聲詞,指的是石頭撞擊聲。
他曾經非常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先是小時候被同齡小學生嘲笑疊音的名字太“娘”,後是撞名了2014年南京青奧會的吉祥物,許砳砳多次想要改名字,但是他總記得,在那個秋日的午後,他的媽媽坐在落地窗前,一邊修建花枝,一邊溫柔地對他笑了笑,他媽媽的嗓音又柔又輕,語調總是很慢,他卻愛聽。
媽媽的臉龐在秋日陽光的柔光之下,被模糊了輪廓,但許砳砳還記得她說過的話。
她說:“‘砳砳’這個名字明明就很好聽呀,是形容石頭撞擊的聲音,我希望你在未來的人生道路中百折不撓,堅不可摧。其實爸爸本想給你取名磊字,但我說啊,石字碾作土,壘為山,我們求平不求高,我也不求彆的,隻願你能一生平平穩穩,平安順遂足矣。”
後來父母離異,許砳砳再次想改名,他姑媽又堅決不讓,說:“萬物皆生於地,終又歸藏其中,這是個好名字。”
《歸藏易》是從坤卦開始的,而坤為地,碾石成土,土即為地。
姑媽是個不婚主義者,也是個網紅畫家,她的桌上總有煙槍和玫瑰花,她吞雲吐霧著開玩笑,道:“萬物皆生於‘砳’,你是萬物的開端,你品一品,這多霸氣(中二)的名字啊。”
……
許砳砳從回憶中回神,他拉著初初的手走向石頭精,大石頭精在許砳砳他們靠近的時候,表現得異常暴躁和驚慌。
大石頭精是腦子簡單,它們一族隻長個子不長腦子,但它在絕對壓製的危險逼近時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無處可逃。
它知道的,它都知道,可即便如此,它還是想要保護小石頭精……
大石頭精發了瘋地捶打著地麵,擊起滾滾塵埃,試圖用恐嚇“嚇退”敵人。
許砳砳一步一步走到石頭精的麵前,大石頭精躁動不已,初初隻皺了一下眉,剛起殺心,就感覺到牽著的手又被握緊了些,他第一時間看向許砳砳。
許砳砳側過頭對他一笑,輕聲說道:“初初你要記著,這是石頭精,你以後也要善待它們。”
初初從未對許砳砳說過“不”字,哪怕他上一秒才想將眼前的石頭精挫骨揚灰,炸得粉碎,聞言卻想也不想,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乖巧懂事地應道:“好~”
許是感覺到許砳砳對它並沒有惡意,大石頭精停止了砸地警告,但它對初初的本能恐懼並未消退,它雙手杵在自己的身前,築起一道石壁,將小石頭精護在它懷裡。
大石頭精的塊頭之大,足以將許砳砳碾成肉泥,但他卻生不起半點恐懼心理。
許砳砳無畏無懼地走到石頭精麵前,相隔僅有半米,無疑是在大石頭精的攻擊範圍之內。
許砳砳向它伸出了手——
大石頭精驚恐地拱著身前的小石頭精連退兩步,甚至拔起一隻巨臂,作勢要砸向許砳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