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砳砳站住腳步。
他懷疑子午花田對妖怪的威懾作用可能是假的,但也隻是懷疑。
他急著去看子午花田看看也隻是出於人性本能,在他有能力有依仗的時候,他不可能對受害者見死不救。
但不管許砳砳救不救得了受害者,那些人與他都是還未曾見過麵的陌生人。可那些人中,卻有老奶奶至親至愛之人。
許砳砳再一想到鎮上的居民每日去子午花田等子午花開避難已有半月之久,到次日還會回來補給物資,隻是來往子午花田的路上偶會遇襲,絕大部分人都能安然無恙地回鎮上……
許砳砳希望隻是自己多慮了。
許砳砳回頭對老奶奶笑了下,說:“我隻是急著趕路,想現在就出去找鎮長……如有可能,我也想儘快回‘家’……”
這個“家”是指終南洞的十三號房。
老奶奶為妖界還有善良的妖怪而欣慰,可善良的妖怪卻隻能在妖界裡夾縫求生,不是沒有善良的妖怪,而是小妖怪們也被逼無奈。
終南洞的妖怪鄰居們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在歌唱善良,許砳砳立誓要變強再回去,他想要有底氣對鄰居們說出這句話:「你們隻管善良,有我在。」
老奶奶鬆了一口氣,她還想挽留許砳砳,說:“等明兒天一亮,鎮長就會來的。”
老奶奶篤定的語氣讓許砳砳稍稍放寬心,但他去意已決,老人家又看了看蹲在許砳砳肩頭的初初,再三確認這隻小東西可以保護好砳砳的安全,她匆匆轉身看了一眼桌子,連忙道:“那你等一下。”
許砳砳正疑惑,就見老奶奶到壁櫥裡開櫃翻找,一邊說:“你把這盤藕盒也帶過去,彆餓著肚子了,我炸的藕盒,我孫子孫女們可都愛吃呢。”
許砳砳攔住老奶奶道:“奶奶您彆忙了,我一會就回來嘗嘗您做的藕盒。”
老奶奶回頭道:“那你捎帶幾個在路上吃,要是沒有吃完,見到我們胡四家幾個孫子就偷偷塞給他們吃。”
“……”
許砳砳沒能拒絕老奶奶的好意,接過她裝入袋中的藕盒,一共有十來個,每一個足有手掌那麼大。
而老奶奶的盤中隻留下孤零零最後一個。
許砳砳把還帶著熱氣的藕盒裝進書包裡。
許砳砳離開老奶奶的家,他剛走出家門沒多遠,按原路走出小鎮,就聽到陣陣熟悉的捶地聲從鎮外傳過來。
許砳砳眉頭一皺,當即抱著初初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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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許砳砳在日暮時分進入好夢鎮後,大小兩隻石頭精接收初初原地待命的命令後,就一直留守在好夢鎮外。
它們腦子不好,以為原地待命就是呆在原地不許動,所以它們甚至都沒離開原地的一步之距。大石頭精坐在原地,呆呆地守候著小石頭精,小石頭精則在這個不可逾越的圓圈之內,趴在地上刨土,它一挖出雞蛋大小的石頭蛋就塞進腦袋與身體相連的那一道縫隙,也即是嘴巴裡,“哢哢”嚼得嘎吱脆。
直到入夜。
大小石頭精靠坐在一起看星星,一大一小兩個身體,被繁星璀璨的夜色拉成兩坨黢黑的長影。
一圈之內的土地都被小石頭精刨出洞來,小石頭精趴在大石頭精的大腿上,打了個飽嗝——連飽嗝的聲音都是在叫“砳砳”。
但是這樣寧靜而安逸的美好夜色,隻持續了一個多小時。
小石頭精趴在大石頭精的大腿上不安分地撞了兩下,撞得“鏘鏘”響,它翻了個麵,伸長自己的小短臂去錘大石頭精的巨臂,大石頭精的巨臂原本撐在地上,見狀就舉起來,拳頭輕輕壓著小石頭精的小短臂,它放水放出了開閘泄洪的架勢,被小石頭精的小短臂頂得僵持了半天都壓不下去。
但是。
大石頭精在一瞬間,突然就感覺提不動自己的巨臂,它一臉困惑,眼看巨臂即將垂直砸向拳下的小石頭精,它才猛一回神,猛地揮起另一隻巨臂砸過來——竟直接將自己的一隻巨臂砸飛三米外。
大石頭精痛感遲鈍,它也後知後覺,才發現是一縷黑色的長發早就纏住它的關節,發絲如鋼,削石如切泥,在剛才那一瞬間就已將它的巨臂切斷了。
伴隨一聲刻意掐著嗓子的尖細笑聲傳來,一個黑黢黢的身影騰空翻旋,足尖輕飄飄地在大石頭精的石頭腦袋上點了一下,留下一個濕答答的腳印,再翻個身才背對著大小石頭精穩穩落地。
如瀑的黑色長發幾乎拖著地,“她”手裡拿著一把檀木梳,梳著自己的秀發,“她”所站的地麵濕了一片,“嘻嘻”笑道:“反正最近我也吃膩了那些兩腳豬了~沒想到今晚竟然還有意外之喜,居然還能在這裡碰見一隻小石頭精,這倒是個好東西。”
危險已至身前,大石頭精這才捶地警惕,它也終於踏出了名叫“原地”的這一個圈,把趴在地上並努力縮成一團偽裝成一塊如同大石頭的小石頭精擋在了身後。
塗著鮮紅指甲的蔥白纖手握著一把打磨得珠圓玉潤的檀木梳,那妖單手托長發,尖利的嗓音輕聲哼唱:“一梳梳到底,二梳白發共齊眉,三梳……三梳探鼻已斷氣。”
“她”轉過身來,露出一張像是在水裡泡了幾天幾夜的皺巴巴的臉,咧著嘴笑道:
“……四梳人頭滾落地。”
隨著話音剛落,“她”剛剛梳理整齊的四束柔軟頭發猛地繃成一線,硬如精鋼,力敵千鈞,甚至可削鐵穿石,齊齊朝大石頭精的方向射過去。
淩厲的破風聲“咻咻”作響,發絲如精鋼,擊中目標還震起一地飛沙走石。
眼皮發皺的眼睛眯了一下,“她”突然收斂笑意,待到眼前塵埃落地,迷霧散去,隻見一個黑發黑衣的俊美少年漠然站在大石頭精的前麵,手裡拿著一條白色布圈。
說他是“站”在前麵,而非是“擋”在石頭精麵前,是因為石頭精的身軀龐大,這妖怪少年擋不住石頭精,也因為剛才發射出去的四束頭發輕易被斬落在地。
妖怪少年不露聲色,“她”甚至都沒看清少年展露的招式屬性,已不敢再輕敵。
這時,又有一個看似同齡的少年從後麵跑出來,他神色緊張地仰頭看著大石頭精,一看到石頭精已被削斷一臂,頓時著急地問道:“手臂還能不能再接起來?你們誰有辦法?”
一直躲在大石頭精後麵的小石頭精也跌跌撞撞地跑出來,一把抱住少年的腳,站在最前麵的黑衣少年也委屈地去拉同齡少年的手,十分輕敵地把後背晾給敵方。
“她”擰了下眉,這個少年分明就是一個普通的人族,卻和妖怪在一起,甚至在他問了話之後,現場竟又出現另外一個渾厚的聲音——
“石頭精自己哢嚓一下就能接回手臂,你著什麼急啊!”
話剛說話,粗獷男聲就“臥槽”一聲,厲聲喝道:“謔!!!你居然開了功放大喇叭!你怎麼可以開功放!被這隻低賤下等的小妖怪聽見了我和一個廢物人族簽訂平契可怎麼得了!我就算是死也不能沒尊嚴!這隻妖怪必須殺!立刻殺掉!!!”
低賤·下等·小妖怪:“…………”
“她”把檀木梳捏得很緊,手指頭一用力,竟擰出幾滴水“啪嗒啪嗒”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