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已經深夜。
霍鎮予費勁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李樹弄回了自己房間, 自己也倒頭就睡。俞梨跟薑玉說夠了悄悄話,便手拉手一起回家。
到了樓上,俞梨打了個哈欠:“媽你先進屋, 我先去個洗手間。”
“去吧去吧。”薑玉揉著有點疼的胳膊, 慢吞吞的往屋裡走,走到門口時看到裡麵一道身影, 她嚇得心臟一縮,看清是誰後忍不住抱怨:“我讓你拿個水杯, 結果半個小時都沒見你人影, 還以為你睡著了, 你……”
話沒說完, 她就看到了他手裡皺巴巴的紙,瞬間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媽, 你怎麼不進屋呀。”俞梨歡快的跑過來,看到霍沉後也愣了一下,“你怎麼在這裡?”
“……你先去客廳看電視,我跟霍沉有點事。”薑玉勉強笑道。
俞梨察覺到氣氛的微妙, 猶豫一下後乖乖點了點頭,薑玉抿著唇走進房間,順手把門關上了。
“這是你前兩天拿的檢查結果?”霍沉看向她。
薑玉沉默的點了點頭。
“……為什麼沒跟我說?”在她親自承認後, 霍沉的聲音有些啞。
薑玉輕笑一聲, 對上他的眼睛後又笑不出來了:“就是覺得沒必要,也就幾個指標異常而已, 應該是我最近熬夜熬的了, 等我調整兩天再去檢查, 估計就好了。”
“為什麼沒跟我說?”霍沉還是同樣的問題。
薑玉垂下眼眸:“我是真覺得不算什麼大事……”
霍沉深吸一口氣,手指都在發顫:“要是不覺得是大事, 為什麼這幾天一直心情不好?”
薑玉說不出話來了。
霍沉紅著眼眶,一步一步朝她走去:“為什麼要瞞著我?為什麼不管是我十九歲還是26歲,你都要瞞著我?”
“不然呢?”薑玉驀地看向他,眼眶也跟著紅了,“已經知道自己注定要死了,還拖著你們一起不開心嗎?你知道我舍不得。”
“那你就舍得讓我一輩子活在愧疚裡嗎?!”霍沉突然爆發,攥著她的胳膊質問。
薑玉疼得皺起眉頭,不等她讓他放開,霍沉就已經放開了,隻是眼眶依然紅得厲害:“我要告訴霍鎮予……”
“不準去!”薑玉急忙拉住他,“他這幾天就要參加決賽了,這個比賽對他對你都很重要,不能讓他分心。”
“再重要能有你重要?!”霍沉再開口,聲音裡透出一分恨意,“我就知道不該讓他參賽,就知道你肯定會像當初對我一樣對待他。 ”
薑玉愣了一下,倏然鬆開了他。
霍沉大步往外走,在走到門口的時候,薑玉突然問:“你是不是一直很恨我?”
霍沉猛地停下。
“……恨我沒把生病的事早點告訴你,恨我自己承受一切,害你沒有儘該儘的孝心,”薑玉說著話,聲音開始哽咽,“可是孩子,我是一個母親,是個成年人,我沒辦法隨心所欲,唯一能做的就是權衡利弊,做出最適合當下的選擇。”
她說著話,一步一步朝霍沉走去:“比賽是不重要,但他如果錯失了,我怕他的未來也會發生變動,怕他因為一步之差,就沒辦法長成你的樣子。”
霍沉的手默默攥成拳頭,手背上爆滿青筋。
薑玉走到他背後,含笑看著他高大的背影:“每個當媽的都設想過自己孩子的未來會是什麼樣,我也不例外……知道當初我為什麼能一眼就認出你嗎?因為你和我想象中,簡直一模一樣。”
“……彆以為這麼說,我就會幫你保密。”霍沉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每個字都在克製自己的情緒。
薑玉輕笑一聲:“他決賽也就半個月,就保密半個月好不好,反正現在隻是幾個指標異常,一切還都不確定,沒必要告訴他。”
霍沉轉身看向她,眼睛紅得仿佛下一秒要哭出來。
母子倆安靜的對視,許久之後,以霍沉的妥協結束了這次對話。
“我可以答應你,但你要保證,不管出現什麼症狀都要第一時間告訴我,每一次檢查都要跟我一起去,如果你再說話不算話,我就……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好。”
商量結束後,霍沉低著頭從房間離開,一走出去就看到俞梨安靜的站在客廳裡,抿著唇看向他的方向,霍沉眼眸微動,想讓自己看起來淡定一點。
“抱。”她朝他伸出手。
霍沉突然鼻酸,咬著牙朝她走去,一把把人抱進了懷裡,哽咽著問她:“小魚,我該怎麼辦……”
“我會陪著你,一直陪你。”俞梨心裡疼得厲害,卻第一次沒有哭。
八月是正經的夏天,太陽毒得能把人曬出油來。
霍鎮予和胖子他們一起去了首都參加決賽,薑玉也在一次睡眠中骨折了,正式開始住院治療。還是之前的單人病房,俞梨跟霍沉也一起搬了過來,兩個人一起照顧薑玉,順便還要應付每天都發來視頻的霍鎮予。
“評委對我的評價很高,不出意外的話我肯定能拿第一,小魚你喜歡獎杯嗎?我到時候送給你好不好?不對,媽那麼小心眼,要是送給你她肯定會生氣……我到時候問問能不能給我兩個,你們一人一個。”
“班長他們真是做賊心虛,聽說我們舉報了之後臉都綠了,還有一個心態差的直接來道歉,我都錄音了,就等著拿第一的時候打他們的臉,讓他們知道老子也不是好惹的。”
“今天跟胖子他們一起去逛街,看到一條很漂亮的裙子,很符合媽想要的那種公主裙,我拍了照片,霍沉你讓媽看一眼,如果喜歡的話我就等拿到錢後給她買。”
“媽最近在忙什麼啊,怎麼每天都隻接電話不接視頻,她是不是光顧著跟她那群老姐妹攀比了?”
“媽呢?又出去玩了啊,她最近真是不閒著,也不怕熱。”
“媽又出去了?”
……
又一次掛掉霍鎮予的視頻後,俞梨憂愁的看向病床上的薑玉:“媽,他最近一直在找你,要不我們……”
“你看我現在的樣子,能跟他視頻嗎?”薑玉好笑的問。
她臉色蠟黃,嘴唇上起了一圈乾皮,因為骨轉移太過疼痛,她連吞咽東西都能疼到嘔吐,最近隻能靠營養針維係生命,才住院一周多,就已經瘦得皮包骨頭了。
俞梨和她對視片刻,突然紅著眼圈彆開了臉。
“好啦,我今天晚上給他打電話,他還有四五天就該回來了,你跟霍沉再拖一下時間,等他回來之後再說吧。”薑玉隻說了幾句話,就疲憊的閉了閉眼睛。
俞梨乖乖點了點頭,接著走到她身邊坐下,想要去握她的手,又怕會給她帶來新一輪的疼痛,於是指尖快碰觸到她的時候突然就停下了。
“哪有那麼脆弱。”薑玉輕笑一聲,伸手覆蓋上她的手指,半晌緩緩道,“你的手真好看,白白嫩嫩的,像塊豆腐,不像我的……”蠟黃乾瘦,像枯枝一樣。
“你現在隻是因為生病了,等病好了之後肯定會更漂亮。”俞梨低聲安慰。
薑玉揚著唇角:“嗯,那我就努努力,爭取把病養好。”
俞梨笑笑,給她蓋好了薄被,又調整好空調的溫度,這才低聲道:“媽媽睡一會兒吧,等醒了還要化療。”
“嗯,”薑玉閉上眼睛,半晌低聲問,“李樹還在外麵?”
俞梨頓了一下:“嗯。”
“讓他回去吧,整天守在這裡乾什麼,還嫌醫院待得不夠嗎?”薑玉試圖翻身,動了一下後渾身一僵,又默默躺了回去。
俞梨應了一聲,等她睡著後就出去了。
“她怎麼樣?”李樹走過來。
“睡著了。”俞梨回答。
李樹點了點頭:“那我進去看看她。”
俞梨欲言又止的看著他。
李樹頓了頓,無奈:“又讓我走?”
“……嗯。”
“彆理她,真要是聽她的,我都走八百回了,”李樹不在意的說,“你還沒吃午飯吧?趕緊去吃吧,霍沉還得一會兒才回來,我先幫你盯著點。”
“沒事,我等他回來也一樣。”俞梨婉言拒絕。
李樹嗤了一聲,把她往外推:“行了你趕緊去吃飯吧,照顧病人可是持久戰,三餐不定時可不行。”
俞梨被他推得一直往外走,最後隻能先下樓:“那你不要吵醒她啊。”
“我沒事吵醒她乾嘛?趕緊走吧。”李樹擺手。
俞梨無奈的看他一眼,最終還是離開了。她走了之後,李樹在走廊裡站了片刻,便直接進了病房。
薑玉還在睡,安靜的躺在那裡,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瓷娃娃。李樹靜靜的看著她,眼底是連自己都看不懂的情緒。
不知過了多久,薑玉若有所覺的睜開眼,兩個人對視的瞬間,李樹收斂了所有情緒,輕描淡寫的打了聲招呼:“嗨。”
薑玉嘴角抽了抽:“……你怎麼又進來了?”
“我來看看前女友也不行?你是不是太絕情了點。”李樹不滿。
薑玉無語:“我什麼時候成你前女友了?難道不是包養和被包養的關係嗎?”
“嘖,說話真難聽,我不就多花你點錢麼,大不了還給你好了,”李樹斜了她一眼,在她旁邊坐下了,“不過我工資不高,可能要還很久,你得堅持住才行。”
薑玉安靜的看著他,直到他臉上的笑再也堅持不住,才好笑的問:“李樹,你不會真的喜歡我吧?”
“嗯?”李樹平靜的和她對視。
“我這個歲數,都能當你媽了。”薑玉認真的說。
李樹嗤笑一聲:“雖然我跟霍沉稱兄道弟,但你也不用上趕著占我便宜吧?跟我上床的時候怎麼沒想過能當我媽……”
“李樹。”薑玉打斷他的話。
李樹的臉色微沉:“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不用一遍又一遍的強調,我這次來也不是纏著你再續前緣的,就是為了求個心安。”
他說完停頓一瞬,又恢複了玩世不恭的樣子:“我奶奶住院那段時間,全靠你給的錢撐著,我這個人知道好歹,心裡惦記著報恩,剛好現在到你住院了,我就想著來照顧你,不管你以後是出院還是……最起碼我該還的都還了,圖個心裡安穩,你不會連這個機會都不給我吧?”
薑玉沉默了,病房裡靜了下來,不知過了多久,她才閉上眼睛:“我渴了。”
李樹勾起唇角,眼底卻沒有半點笑意:“我給你倒水。”
俞梨吃完飯回來時,剛好遇到拿了病理檢查的霍沉,兩個人一起上樓,剛進病房就看到李樹正在給薑玉喂流食,這段時間一直不肯好好吃飯的薑玉就坐在那裡,安靜的接受他喂的東西,直到吃完小半碗粥,才被扶著躺下。
“看見沒?”李樹炫耀的看向他們,“我照顧得是不是比你們強?”
俞梨和霍沉對視一眼,無奈的笑了笑。
可能是心情原因,李樹來了之後,薑玉確實吃了不少東西,隻是當天晚上又全部吐了出來,霍沉三人陪著她輸液到天亮,才勉強眯了會兒。
他們在跟病痛鬥爭的時候,霍鎮予這邊的事也到了結束的時候,當聽到宣布第一名時念到的是他的名字,他隻覺得一陣恍惚,連感謝詞都說不出來,滿腦子都是他要去買那條裙子,要早點回家。
勉勉強強說了致謝,一下台就跑去洗手間給薑玉打電話,然而對方無人接聽,他打了幾次後轉向俞梨和霍沉,依然沒人接電話。
心裡的狂喜被衝淡一些,接著就是淡淡的不安,他顧不上後續的一切事宜,簡單交代給胖子他們後就買了最近的機票,直接回了他生長的故鄉。
然而家裡沒人。
他的心臟狂跳,越來越多的不安將他包圍,他卻因為沒拿家裡的鑰匙,隻能安靜的坐在門口。雖然一再告誡自己不要多想,但腦子裡還是閃過無數個念頭,因此當霍沉打來電話讓他去醫院時,他的內心竟然毫無波動。
隻是當看到病床上骨瘦如柴的薑玉時,所有的堅強都潰不成堤。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他顫聲問。
剛從急診出來的薑玉還很虛弱,隻能勉強扯起一點嘴角,對他露出一個微笑。霍鎮予雙手緊攥,艱難的朝她走去,在走到床邊的時候失了所有力氣,直接跪在了她麵前失聲痛哭。
俞梨看著他崩潰的樣子,一直忍耐的情緒也終於有些繃不住了,淚眼朦朧的看向霍沉。霍沉摸摸她的頭,默默握住了她的手。
霍鎮予哭了很久,直到薑玉痛哼一聲,他才猛地停下,然後就是照顧薑玉,去找醫生了解病情,帶著薑玉去化療,一直忙到深夜才停下,所有的情緒都被疲憊衝淡。
俞梨和薑玉已經睡了,李樹也先回了家,他一個人安靜的坐在走廊裡,好像想了很多事,又好像什麼都沒想。
霍沉拿著兩罐咖啡到他身邊坐下,許久之後才淡淡開口:“我以為你會給我幾拳,質問我為什麼要瞞著你。”
“打你有用嗎?”霍鎮予啞聲問。
霍沉不說話了。
“我知道,她是為了我好才瞞著我的,我隻恨自己當初沒聽你的話放棄比賽,結果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跑到外地去。”霍鎮予聲音越來越沙啞,神色也越來越平靜。
霍沉垂下眼眸,把咖啡遞給他一罐:“喝了吧,今天晚上得盯著她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