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奎暗道了一聲糟糕,那頭太上皇與太皇太後還等著見人家姑娘,如今人又給跑了。
劉奎又急又怒,手掌連連拍了幾下,卻不得轉圜的辦法,罷了,還得皇帝親自做主,他回想舒筠方才交待的話,交待小宮女,
“姑娘最後說的那句話,你千萬不可外傳,省得給舒姑娘招來禍事。”
小宮女還算曉得輕重,連連點頭。
劉奎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書冊,搖頭歎了好一會兒氣,接在手中,皺著眉大步往奉天殿去。
*
禦書房內,裴鉞重新換了一件明黃的龍袍端坐在書案後,手中捏著那串菩提子,等得略有幾分不安,抬眸看向天際,方才還是豔陽高照,忽然間堆了一層厚厚的雲。
變天了。
他曾信手由僵縱橫沙場,亦曾揮斥方遒叱吒朝堂,卻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心裡不踏實。
世間最容易拿捏的是人心,最難把控的也是人心。
那姑娘知曉他身份後,會願意嗎?
估算著時間,人也該到了,裴鉞招手示意宮人擺膳,
十來名宮人魚貫而入,各自捧著精細的餐盤或瓷盅,秩序井然安置在八仙桌上,因著還未開膳,各樣菜係皆是用瓷蓋給掩著的,大約共有十多樣正菜與七八樣小碟,山珍海味,珍奇走獸,各式各樣的口味均做了些。
裴鉞瞧見一桌子珍饈,心裡微微放了心,那小丫頭最是饞嘴,一聽說有好吃的,大約跑得比誰都快。
唇角還未彎起,卻見一道熟悉的人影,耷拉著腦袋從屏風後繞進來,
是劉奎。
裴鉞視線順著往他身後一瞥。
不見舒筠的蹤影。
心中微微發沉,略有不妙的預感,
“人呢。”
劉奎冷汗涔涔上前將那書冊呈上,立即跪下請罪,
“陛下,奴婢辦事不力,未能將舒姑娘給請來。”
裴鉞手指微的一顫,聲音卻異常平靜,“為什麼?”
劉奎想起來還很哭笑不得,硬著頭皮答道,
“陛下,原來舒姑娘一直打著招婿的主意,她呀,她誤會您了!”
裴鉞額角直抽,扶案而起,“她要招婿?”
這才回味出她昨晚那番話的意思。
裴鉞愣是無法從這個消息中緩過神來,滿臉匪夷所思,
她之所以願意與他來往,耐著性子聽他讀書,都是為了招他為婿?
裴鉞說不清心中是何滋味,一口氣憋得不上不下,甚至還覺得滑稽。
責怪她不知好歹?她並不知他身份,情有可原。
若就此彆過,裴鉞心口滾過一絲躁意,費儘心思哄著她,又如何撂得開手,他撐在桌案,目光沉沉盯著那冊書,“後來呢,後來她怎麼說?”
劉奎苦笑道,“奴婢告訴姑娘,您不可能給她做上門女婿,她臉色就變了,後來借口梳妝把奴婢給支使開,將東西給了那小宮女,人便出宮去了。”
裴鉞按了按眉心,“她真不肯嫁朕?”
劉奎想起舒筠最後那番話,將頭埋得很低,“舒姑娘說...得三媒六聘,明媒正娶。”
裴鉞雙手垂了下來。
劉奎盯著他的眼,生怕裴鉞動怒,慌忙找補,“陛下,姑娘不知您的身份,說話不知輕重,您彆與她計較,陛下若真要納她入宮,不過是一封聖旨的事,要不老奴這就去擬旨,著人去一趟舒府?”
裴鉞臉色如深流過淵,緩緩坐了下來,闔目不言。
上回在摘星閣,他是真沒放在心上,如今嘛,養了這麼久,心裡不可能好受。
菜香肆意,在越來越沉的天色裡漸漸冷卻,裴鉞撐著額,五臟六腑猶如下油鍋煎熬,紛亂的情緒在胸膛四處亂撞,絞得他好不難受,幸在他一貫冷靜自持,沉默許久後,神情已如湍流歸於平靜,修長的手指在那略有些斑駁的書脊上,來回撥動數次,他嗓音幽幽沉浮,
“不必了。”
他還做不到強迫一個女人跟他。
這是他的底線。
裴鉞一人坐在寬大的八仙桌後用膳,八珍玉食到了他嘴裡如同嚼蠟。
劉奎在一旁見他久久不做聲,略有些不放心,
“陛下,太皇太後那頭還等著呢。”
裴鉞聞言闔了闔目,這下是真的氣得不輕。
小姑娘看著性子軟,乾脆起來毫不拖泥帶水。
裴鉞定了定心緒,起身前往慈寧宮,他自然不會將實情告訴太皇太後,隻道那姑娘家中出了事,急著出宮去了,太皇太後心想遲早能見著,也不急於一時,遂作罷。
隻是老人家順道又提起立妃的事,這回裴鉞沉默的時間更久了。
太上皇將意思透露出去後,以禮部侍郎為首的一群臣子提議將各家貴女一道納入皇宮,誰能誕下皇帝長子,便可冊後,此議一出,呼聲極高,李轍心中雖不滿,卻念著孫女年紀不小,再拖下去還不知是什麼光景,便咬牙應下。
這一道由中書省牽頭的請皇帝立妃的折子,在翌日清晨送達了禦書房。
此事經由太皇太後與太上皇授意,司禮監與中書省又達成默契,本該是萬無一失,板上釘釘。
可裴鉞盯著那份奏折,心中沒由來地惱怒,也不知是因舒筠的事遷怒,抑或是旁的緣故,他親手捏起那份奏折,一點點將其撕了個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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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筠回到舒家,小小生了一場病,等了兩日,裴鉞那頭沒有任何動靜,舒筠便知裴鉞怕是沒打算娶她。
起先難過了好幾日,轉念一想,她總不能真的拋開爹娘嫁去旁家,裴鉞再好,能比得過爹娘重要?舒筠搖搖頭,用這個理由說服自己不要難過。
又耿懷了幾日,忽然醒悟,莫非裴鉞家中早有妻室,見她頗有幾分容色,欲納為妾室?他年紀不輕,她早該想到的。意識到這一點,舒筠徹底釋然了。
半月過去,舒筠沒能等到裴鉞提親,卻是等來了淮陽王說媒,淮陽王欲將她說給侄兒裴彥生,為舒父所拒,舒家不欲跟皇家攀親,便以招婿為由予以拒絕,淮陽王十分遺憾。
既是放話招婿,也不能敷衍人,蘇氏和舒瀾風還當真給舒筠說了兩門親。
前頭一人是舒瀾風的學生,出身寒門,家中有四兄弟,他排行老三,父母願意讓他做上門女婿,男兒不錯,生得方方正正,學業還算中上,就是家裡父母獅子大開口,提出要給一筆價值不菲的聘金。
銀子嘛,舒家出得起,就是婆母嘴臉過於貪婪,今後成了親還不知要鬨出多少事,若整日說三道四,尋東要西,屆時招的可不是女婿,而是一尊佛,舒筠搖搖頭,拒了這門親。
有了前車之鑒,往後舒瀾風格外注意篩選對方的家世,這回總算是遇見一開明的父母,對方也是官宦出身,門楣不輸舒家三房,那老太太聲稱不要聘金,隻要給家裡親朋好友備些賀禮便可,舒筠心想這麼好的事怕是落不到自己身上,果不其然,後來一打聽,原來那男子少時發過一次高熱,腦子比尋常人要慢幾拍。
舒筠從此灰心喪氣,不再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