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瓊斟酌著話語, 因為不能隨意向凡人透露忠義親王會壞事的天機,那會害人害己。
許久賈瓊才說:“秦氏要嫁進來總要看看他們八字合不合。我記得沒錯的話,蓉兒是屬豬的, 秦氏比他大三歲, 應該是屬猴吧?”(注1)
賈赦掐著手指算著忠義親王當年隨駕南巡的時間,點了點頭:“小郡主是屬猴。”
賈瓊才道:“俗話說‘酉雞不與犬相見,亥豬不可見猿猴。’,蓉兒不能娶屬猴的女人, 他身為未來賈家的族長,要是娶個刑克的宗婦,咱們賈氏一族可都要被克了。你們覺得玉字輩和草字輩還能出現先祖一樣的英雄麼?玉字輩和草字輩男兒能在被斬斷家族氣運後振興家業嗎?”
賈敬本就不同意,聽了這話後大搖其頭,賈赦還在爭紮:“瓊兒, 不是‘女大三,抱金磚’嗎?何況這是金枝玉葉, 能嫁到咱們家,多大榮耀?”
賈瓊一頭的黑線汗,這要不是真的疼愛她的親爹,把他按在地上敲幾下不知道能不能醒來。
“金枝玉葉?嗬嗬, 唐時李世民的女兒高陽公主夠金枝玉葉了,那房玄齡總比珍大哥強吧?最後房家下一代如何了?何況這秦氏還不是過了明路的郡主,就算過了明路,也還不是公主, 就算真當上公主,歌姬所出的公主跟彆的娘娘所出的能一樣嗎?”
賈敬看賈赦還待說話,搶道:“這婚事我可不準!我相信瓊兒的判斷,我就說過, 這皇家站隊的事兒就不能沾惹!”
賈赦不禁為難了,忠義親王現在不便出麵安排秦氏一門婚事。因為賈珍攛掇著讓賈蓉娶她,賈赦才問問忠義親王,沒有想到殿下一下子就允了,這時他又說這門婚事不成,他怎麼說得出口?
就算有賈瓊說“亥豬不可見猿猴”,他若是跟殿下說了,殿下還怎麼想他?殿下隻怕誤以為他們賈家在逼他必須給秦氏郡主身份才願娶。
三人正說著,賈珍、賈蓉過來請安,父子倆直接進了門來。賈珍還領了一個媒婆來見,笑眯眯地表示讓這媒婆上秦家去說親。
賈敬拍案喝道:“不許去!這門親事我不同意!”
賈珍蹙著眉頭,說:“父親,前日我不是跟你說好了嗎?”
賈敬肅然道:“我隻說要考慮,沒有說同意。現在我就告訴你,我不同意!媒婆也回去吧。”
“慢!”賈珍叫住了媒婆,又朝賈敬拱手:“父親,那秦氏確實是一個妥當的人,相貌性情無一不出眾,我賈家得此賢婦,一門榮耀。這樣好的親事,原也輪不到咱們家。父親何苦反對?”
賈敬拍案道:“讓你讀書習武你不行,就知道鑽營這些!隻要我活著一日,我勸你死了這條心!惹怒了你老子,管你多大年紀,照樣對你行家法!”
賈蓉雖然遠遠見了那秦氏而心動,可他年紀畢竟還小,懼於祖父的威勢。
賈蓉才說:“父親,那不如就依了祖父吧。我和秦家女沒這緣分。”
賈珍仍不死心,看向賈赦:“赦叔……您說句話呀……”
賈赦心中猶疑不定,賈瓊知道這慫爹得有人逼他才行,於是不鹹不淡地說:“反正我是絕對不看好的。爹爹和珍大哥非得聘娶秦氏,將來賈家出什麼事兒,可彆煩我。家族氣運被斬斷,神仙也難救,找我有什麼用?”
賈赦暗道:瓊兒提到高陽公主和房家之事,難道待殿下登基之後,這位小郡主又摻合下一代爭位大事中去犯了忌諱了?
賈赦就默念著“高陽公主”的名號,忽然福至心靈,想道:莫不是暗指高陽公主和辯機那些事兒?殿下登基後,若是不再顧忌而認回了小郡主,小郡主知道自己是金枝玉葉覺得低嫁賈家委屈了,若仗著身份不守婦道,賈家又能比房玄齡家強麼?瓊兒也常說‘玄門中人不可泄漏天機,犯下口業給家裡帶來劫難’,所以不便明言。定是這樣了!不然瓊兒提什麼高陽公主呢?
賈赦想通這點,心下才驚,衝賈珍說:“珍兒彆急,依我看敬大哥也有他的道理。這婚事還是算了吧。”
“赦叔,怎麼你也這樣說?不是你說秦家女兒……”賈珍就急了。
賈赦鬨了個大紅臉,實在是他現在沒有什麼真本事,秦業找上他時,他哪裡有什麼配得上小郡主的好的婚姻資源?
“這事兒當是我大意了。這……八字不合,猴豬相衝,不能勉強。”
“這秦氏是不同的。”賈珍一顆攀龍附鳳的心,哪裡管什麼猴豬相衝?這會兒他雖然饞秦氏美色,但因為忠義親王還在,他還沒有計劃爬灰。
賈敬道:“都是人,有什麼不同?此事不必提了。”
遂打發了媒婆離開了。
媒婆剛走,賈瓊和賈赦、賈敬略提起江南之事,言及林如海在淮揚任上,隻怕還要升官。
賈敬道:“如海已領了蘭台寺大夫之銜,還如何升官?難不成還要加封大學士?”
原來本朝官員若在禦史這一條路上,多就是一直走下去,從巡按、監查禦史、禦使、主薄、侍禦史、禦史中丞、禦史大夫這條道上升上去,一般不會調離這個體係。
林如海當年在京為官時就是走這條路。因為兩淮鹽政重要,兩淮虎踞龍盤,一般巡鹽禦史也壓不住,所以他被點為巡鹽禦史時才加了“蘭台寺大夫”(名譽禦史大夫)的虛銜。蘭台寺大夫為正三品,在品級上隻比巡撫小一級。
賈敬到底是進士及第,在官場混得久了,明白這規則。
賈瓊微笑道:“姑父府裡的晦氣已除,不出意外還能有些作為。”
賈敬還來不及細問,忽有門吏來報道:“大明宮掌事內監戴老爺將到。”
他們這才嚇了一跳,不再討論林如海的事,賈敬忙讓啟中門迎接。
賈敬、賈赦、賈珍、賈蓉具都往門口疾步趕去,賈瓊跟在身後。
賈瓊心下好奇:“怎麼東府還和內廷有所往來嗎?”
這位給賈蓉捐了龍禁衛的太監威勢到底有多重,賈瓊也想看看這太監。
賈赦才注意到賈瓊:“瓊兒,你且回避一下吧。”
賈瓊笑道:“說了來的是太監,我還回避什麼?”
這話沒毛病。
賈瓊再問賈敬他們和內廷之事,賈敬道:“咱們玄真觀時常贈丹藥給那病弱百姓,原也有些好名聲了。不知是哪位香客,向我討過老人養氣延年的丹藥,因香油錢給得極多,人又謙恭有禮,我也沒有小氣,給了我煉的最好的丹。不成想那人竟然將丹送給了戴內相,戴內相前頭到過玄真觀一回,到底是內廷的老人了,我又贈了些藥。”
賈瓊嗬嗬:“太監討藥……也好,隻要不是問你討什麼生子藥,給些無妨,但話得說清楚。藥不能當飯吃。”
太監若想討生子藥,就算是賈瓊也做不到呀。
到了中門,就見一輛華蓋馬車到了門口,旁邊除了駕車的太監之外,還隨侍著四個小太監。
馬車停在門口,小太監掀開門簾,車內出來一個麵容白淨、身材頗為圓潤的老太監,一雙細長的鳳眼頗具威儀。
戴權下了馬車,賈敬朝他施了一禮:“福生無量天尊!貧道見過戴施主!”
戴權朝他拱了拱手:“真人大安!聽說真人近日在家,雜家不請而至,沒打擾真人一家團聚吧?”
賈敬道:“折煞貧道了。貧道雖然出家已久,隻是近日俗家府裡總是擾貧道,貧道修為不到家,總得管管,倒讓內相笑話。”
戴權笑道:“世交至誼,何出此言。”
戴權是賈代化一輩人,當年他就在今上身邊服侍,賈代化當時任京營節度使,兩人一內一外位高權重,本有交情。賈代化死後,皇帝兒子們都大了,賈敬跟賈赦都摻和了忠義親王的事,戴權自然不與他親近。
賈赦過去問禮,戴權也甚是和藹。
賈敬便迎了戴權入大廳奉茶,各自安坐後,戴權才看到賈赦下首還坐著一個絕世風姿的女孩子,不由得大奇。
這公侯人家,絕無讓女兒拋頭露麵的。
“這位姑娘是?”
賈赦忙道:“這是小女。我將她充作男兒教養,從小習武,兩府內親叔伯兄侄之間往來,沒有外人,我就帶了小女在身邊。今日內相駕臨,她竟有幸見內相金麵。”
賈瓊起身朝戴權拱了拱手:“見過內相。”
戴權見她不卑不亢,年紀雖小,可這姿容竟是將皇上六宮粉黛都比了下去,不禁暗暗稱奇。
“賈將軍還有女如此,當真福氣不小呀!”
賈赦微笑道:“承蒙內相吉言。”
戴權看著賈瓊暗自讚歎,賈瓊也看了這老太監,因為在皇帝身邊久了,沾了王氣和運氣,隻不過都是無根的。
太監本就是皇權的依附者,沒有後來者繼承,外頭也沒有顯赫家族,除非他自己行過大善或促進曆史前進的大事,否則也沾不了帝王的根基和推進曆史的功績。
戴權喝了一口茶後,說:“後日便是初二,不是戊日。雜家想去玄真觀上第一柱香,不知真人可允了雜家?”
賈敬微微一笑:“內相難得開口,自然可以。明日貧道就回觀去,讓下頭好好準備準備。”
戴權連連點頭:“好,好!不知真人近日煉了什麼丹?”
賈敬才道:“貧道道行低微,隻煉一些給百姓養生的丹藥。內相要是不棄,便帶一瓶回去服一服。雖然效用低微,好歹能受用幾分。”
戴權也不推辭應了,賈敬便請戴權移步家中的禪房去取丹藥了。
賈赦、賈瓊麵麵相覷,賈珍的眼中卻透出得意之色。
賈瓊看著賈珍這副樣子,實在不喜。難怪賈玥雖然與父親親厚起來,也能回寧府住幾天,可是對這位兄長是嫌在骨子裡,還是寧願跟賈瑤擠一處。
賈赦雖然有丫鬟服侍,但是李惠娘和賈瑚的鬼魂還在人間,他絕不敢太荒唐的。
賈瓊看向賈蓉,他倘還年輕,沒有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