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趙允煊是出於什麼心思賜她這座園子,這園子是真的不錯。
營繕清吏司的官員跟她介紹,道:“這園子始建於建元三年,是當時明德皇後娘娘嫌棄宮中煩悶,建元帝就特意修了這座園子給明德皇後娘娘閒暇時便去住住,這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是建議帝和明德皇後娘娘命人布置下來的,所以這些年來,這園子一直都有人打掃清潔,但卻不曾大修過。”
沒有人舍得大修。
阮覓也不舍得。
她心中亦崇敬明德皇後娘娘,是以在園子裡仔細轉過一圈之後,除了命人把正院的擺設換成自己的,其餘一概未曾做什麼整修。
以後這便是她的園子了,算著也可能會住很久,而大長公主府畢竟是客居,是以她根本沒有拖延,六日後便搬去了蓮上園。
這日趙允煊聽說阮覓正在往蓮上園搬的時候正在批著奏折,他聽得這消息那手中的筆就是一頓,奏折上憑空就滴出了一滴墨滴。
他看著那個墨滴,突地就笑了笑,然後轉頭吩咐路安道:“她們今日才搬入園中,廚房那邊未必就準備妥當了,你吩咐禦膳房,讓人準備了午膳和晚膳送過去......”
頓了一下又道,“夫人......郡主的口味偏淡,你們早些派人過去,問問她那邊的嬤嬤,郡主今日要用些什麼。”
路安忙應下,退下後也沒有吩咐彆人,而是親自去了禦膳房吩咐。
他再清楚不過,明禾郡主那就是皇帝心尖尖子上的人。
皇帝本人不重口腹之欲,他在戰場上慣了,對身邊之事物亦是越簡便越好,所以服侍這位陛下粗糙點隻要行事利落不誤著他的事就無礙,但對那位,那可是半點輕忽不得的。
阮覓的午膳是禦膳房的人送來的。
晚膳也是禦膳房送來的。
相比午膳精致的六菜兩湯,晚膳還又多了兩道,是從不會出現過在自己飯桌上,顯然不是徐嬤嬤點的燉羊骨和五味鵝掌......她的晚膳一向是很清淡的,也不愛這些東西。
這約莫是給彆人準備的......
果不其然,晚膳前腳剛送了過來,後腳趙允煊便也跟著過來了。
阮覓正在看著玄淩淨手。
聽得門口的動靜便抬頭看了過去,便見到身著明黃色龍袍的趙允煊走了進來。
以前的趙允煊最喜黑色。
黑色也將他的英俊和淩厲的氣質毫無遮掩的顯現了出來。
她以為他是不適合明黃色這麼浮誇的顏色的......可現在看見,原來就是這麼浮誇的顏色,在他身上也仍是被壓下去,反是襯得他越發威勢逼人而已。
阮覓側頭看著他尚未出聲,玄淩便已先喚了聲“父皇”。
他這幾日在公主府,也已經好些時日沒見到趙允煊。
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他早不再像從前那般對趙允煊各種防備,而是十分崇敬和親近了。
他因為阿娘一回來就投奔回了阿娘懷抱而拋棄自己父皇的行為稍微有點內疚,是以此時喚得頗有那麼一點討巧。
趙允煊應了一聲,但眼睛卻是看著阮覓的。
他忍了一個白天,用著自己的克製力處理著政事,到現在才過來就是不想太突兀。
約莫是忍得太久,現在便有些緊繃著。
此刻聽到兒子的喚聲那繃著的神經總算是放鬆了些。
他走到桌前站定,對著兒子笑了一下,就又轉頭對阮覓道:“你和玄淩第一日搬過來,朕過來看看是不是有哪裡不妥當的。”
阮覓的目光從他入門之後就一直隨著他從門口移到了桌前。
她看到他身姿挺拔,麵上仍是如尋常一樣沒什麼表情,但繃緊的下頜卻暴露了他些微的緊張。
他緊張什麼?
是怕她反複無常,又跟他翻臉,或者不理會他嗎?
阮覓心情有些複雜,她“嗯”了一聲,笑道:“陛下有心了,這裡一切都好。臣妾謝過陛下。”
又道,“陛下用過晚膳沒?若尚未,不若就留下來和臣妾還有玄淩一起用膳吧。”
這本來就是趙允煊的目的。
他不僅想要一起用晚膳,還想用過晚膳之後就留下不走了。
阮覓今日竟這般溫和,這讓趙允煊受寵若驚之餘又有些不安。
他道“好”。
用過晚膳之後,蔡嬤嬤便過來領走了不時看看自己父皇又看看自己阿娘的玄淩。
侍女撤了飯菜退了下去,又有侍女上了茶上來。
兩人都站在廳堂送玄淩。
阮覓看著玄淩離開,轉頭看向自己身旁的趙允煊,笑道:“陛下您還要回宮辦公嗎?”
她的笑容溫柔平和,眸光瀲灩澄澈,無絲毫從前對他的厭憎和抗拒,也沒有要趕他走的意思。
趙允煊看著她的這個笑容,一時有些恍惚,原本該心喜,但卻又不知為何那先前的不安卻又冒了出來,盤旋於心頭,揮之不去。
實在是,她和往常太過不同。
她的安靜,和對他的溫和像是在兩人之間蒙了一層紗,讓他不安並焦躁。
他低頭看著她,低聲道:“不,今日的事情朕已經都處理完了,朕今日留下來陪你可好?”
是本來就是這個打算,但此時說起,也是試探。
阮覓聽得他低沉的聲音莫名就想起了那一晚,臉上微微一熱,眼睛就垂了下來。
她道:“陛下,我們先出去走走消消食吧。”
趙允煊心中的不安愈盛。
他突然想到什麼......心頭就倏地縮緊。
隻是她耳廓泛起的緋色才讓他心頭又定了些。
他道“好”,但卻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阮覓一驚,有些不自在,便想抽出來,可他緊握著,哪裡抽得動?
罷了。
阮覓心道,隨他吧。
“覓覓。”
他握著她的手,兩人在山道慢慢走著,他突然喚她道。
“嗯?”
阮覓仰頭看他。
趙允煊一低頭垂眼,便看到她嬌嫩的容顏就在自己眼下,漂亮的眼睛睜著,暮色下那層濕漉漉的光芒像是滑到了人心底,讓人的心騷動著,各色情緒都湧過來。
他喉結微微地滾了滾,道:“覓覓,這裡你可還喜歡?”
阮覓點頭,笑道:“嗯,很喜歡。營繕清吏司的官員跟我說過,原來這園子竟是明德皇後娘娘的舊居,一草一木都有故事的,回頭再翻明德皇後娘娘的書籍,感觸定又是不同了。”
趙允煊便道:“宮中還有不少明德皇後娘娘的手劄和注閱過的書籍,你若喜歡,就去看看可有想看的。”
阮覓自是欣喜,直接就著他的手就屈膝行了一禮,笑眯眯道:“那妾身就先謝過陛下了。”
他拉她起來,稍一用力,便將她拉入了懷中。
“覓覓。”
他抱緊了她,低首在她的頸側低喃道。
阮覓原先還稍有些抗拒,但她聽到他的喚聲,想到自己已作下決定,這段時間要好好跟他相處,身體稍一僵硬之後便也隨他了,反是為了站的更穩些,伸手拽住了他腰間的衣裳。
趙允煊感覺到了她後麵的順從,心中積脹了萬千的情緒,隻是被堵在了心口,出不來也下不去,完全無處去宣泄。
他想要吻她,可是他知道,有些事情不弄清楚,就算是抱緊了她,吻了她,留下她,他心裡還是會不安。
她越是這般柔順,好像掩住了真性情,順從著他,就越讓他覺得,她並沒有真的把他放進心裡去,或許他哪裡做得不好,她便就會悄無聲息地丟了他,離他而去。
她一向是慣會騙他的。
他就那樣抱了她好一會兒,才再抬起頭來,伸手撫了撫她的頭發,低聲道:“覓覓,前些日子我收到了西北魏家,外祖父的信件,道是外祖母很掛念我和玄淩,一個月前帶著祝嬤嬤從西北來京城了......算著時間,約莫也快到了。”
阮覓猛地抬頭。
眼中吃驚之情不加掩飾。
她不僅吃驚還有些茫然失神,因為,顧柔跟她說的,竟然應驗了。
那時她就跟她說過,約莫是陛下登基後幾個月,西北魏家的老夫人就會帶著祝嬤嬤再次入京。
而趙允煊說話時眼睛一直都在注視著她。
她所有的神情和反應自然儘落於他眼底。
他的心也隨之沉了下去。
果然,祝嬤嬤可能是有問題的。
應該是顧柔跟她說,當年她難產之事,是祝嬤嬤的手筆。
她知道了,但沒有跟他說。
所以,她是有什麼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