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東鴻還沒回來,那麼就意味著陸若茗和寧南星會繼續等下去。
跟古代皇帝禦駕親征,班師回朝似的。
寧羨輕輕笑了聲,走到起居室,掀了琴蓋,在鋼琴凳上坐下。
地板和牆麵都鋪有隔音墊,腳下踩的也是弱音踏板,就算在晚上彈琴,也不會驚擾到彆人。
更何況,樓下並沒有鄰居,陸若茗和寧南星也不打算睡。
窗外雨腳如注。
寧羨坐在鋼琴前,擺好手型,落下第一個音。
伴著雨聲,寧羨沒有奏一首舒緩樂曲,反倒選擇了《克羅地亞狂想曲》。
這首曲子是馬克西姆的代表作之一,描述的是戰後硝煙彌漫的克羅地亞。
旋律激昂高亢,節奏明快,卻帶著一股悲愴。
寧羨的手指遊走在黑白鍵之間,敲擊琴鍵的力度卻冷靜克製。
動作優雅到近乎虛幻,輕得像是在觸碰一個易碎的夢。
同時,也帶著殘酷。
因為她的眼睛裡滿是清醒,沒有一絲一毫的沉淪。
隻有在曲調趨於最為高昂癲狂的時刻,飛舞的指才傾注了幾分感情——幾分失態。
寧羨的失態,源於結尾處彈錯的那個音。
她放下手,閉上眼。
再度睜開眼時,寧羨的麵上沒有表情。抬手,合上鋼琴蓋。
轉過頭,看向站在起居室門口的那個人。
寧東鴻迎著寧羨的視線走進來,站在鋼琴邊,出言誇讚:“克羅地亞狂想曲,彈得很不錯。”
“您如果不踩出腳步聲,可能會更不錯。”寧羨聲音平靜,完全是陳述事實的語氣。
“是嗎?”寧東鴻笑了笑,“小羨,你的技巧的確很純熟,但你沒有彈出這首曲子所蘊含的感情。”
“感情。”
寧羨:“您所謂的感情,是指時隔兩年回國,先去參加一場可有可無的公益晚宴,等飯菜涼了再回家吃飯嗎?”
寧東鴻皺眉:“我跟你茗阿姨說了,讓你們不用等我,先吃飯。”
“其實,我也沒想等您。”寧羨淡淡回答。
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寧南星被陸若茗扯過來,卻隻敢扒拉著門檻,躲在門外。
開玩笑,他姐和他爸的世紀大戰,他一個無辜的小學生為什麼要摻合進來。
陸若茗瞪著他,眼神裡滿是“你快進去勸一勸啊”。
寧南星抿住嘴唇,就差把“媽媽我害怕”給寫在臉上了。
寧東鴻自知他對寧羨有所虧欠,眼下也不好再說什麼。
看著他那爛泥扶不上牆的小兒子,沉聲道:“我跟你姐姐講話,你躲在後麵聽什麼,這麼晚了,還不回你自己的房間去睡覺。”
寧南星真是求之不得,唯唯諾諾應了句“好”,就準備開溜,卻被旁側的陸若茗一把揪住。
陸若茗的表情算不上好看,聲音也帶著涼意:“你兩年沒見到你兒子,一回來就要擺臉色給他看嗎?”
寧東鴻瞧著寧南星怯懦的模樣,搖搖頭:“我看他就是被慣壞了,從小到大沒挨過幾回罵,才會養成現在這副不成氣候的樣子。”
“寧東鴻,你不想養兒子就直說,我不缺錢,我自己也可以養活寧南星。”
陸若茗冷冷地看著寧東鴻,末了還不忘補充一句:“對了,要是現在就離婚,寧南星也就不用姓寧了,就跟你前妻的大女兒一樣,改成跟媽一個姓。”
房內瞬間更安靜了。
窗外雨聲淅瀝,清晰可聞。
聽著外麵的雨聲,陸若茗的滿腔怒火消減許多。
同時,很快她也意識到了。
自己說錯話了。
陸若茗倒是不在意寧東鴻到底怎麼想。
她隻是看向坐在鋼琴凳上的寧羨,目光裡帶著猶豫,輕聲說:“小羨,茗姨不是有意的……”
“沒關係。”寧羨語氣如常,聽不出任何變化。
經過這一遭,陸若茗也沒心情再跟寧東鴻吵了,揪著她兒子離開了起居室。
隻是苦了小學生寧南星,明明早就想逃離災難現場,還得硬著頭皮,走到那兩個看起來就很有壓迫感的人麵前。
心驚膽戰說一句:“爸爸再見,姐姐再見。”
當然,兩人隻是平淡看了他一眼。
意料之中,沒得到任何回應。
陸若茗和寧南星離開後,寧東鴻才開口,說起他要講的事:“過幾個月,你媽媽和你姐姐要回國一趟。”
寧羨看著寧東鴻,等待他繼續往下說。
“她的意思是,想請你吃個飯,順便讓你們姐妹倆聚一聚。”
“我很忙。”寧羨蓋上鋼琴布,頭也沒抬。
寧東鴻:“我就這麼回複她?”
寧羨:“嗯。”
寧東鴻看著寧羨,本來還想再勸幾句,兜裡的手機卻開始振動了。
他皺了皺眉,對寧羨說:“以後再說吧,你先好好休息。”
說完,寧東鴻拿起手機,接通電話走出了起居室。
室內再度陷入寂靜。
寧羨坐在鋼琴凳上,盯著金絲絨鋼琴布堆疊出的褶子看了很久。
然後起身,回到了她自己的臥室。
外麵的雨一直在下,沒完沒了。像是一張標注了反複記號,卻缺少休止符的樂譜。
雨的詩意僅限於小巷,濕潤丁香,而與她無關。
對於寧羨而言,雨水隻是為她的睡眠增添了一段無意義的白噪音,而且還不能手動終止。
寧羨沒有聽白噪聲助眠的習慣,打開音樂軟件,戴上耳機,準備再循環播放幾遍《克羅地亞狂想曲》。
卻意外在某軟件上瞧見了一個小紅點。
她輕輕皺眉,點開。
是一條好友通知。
【千江明月(78975****)申請添加您為好友】
【對方留言:我是江嵐】
窗外的雨,依舊下個不停。
落地燈暈出暖光,寧羨的側臉被光線籠罩著,那張缺乏情緒波動的冷淡麵容,似乎都變得柔和起來。
寧羨盯著手機屏幕看了會兒,嘴唇微抿,極淺極輕地笑了笑。
片刻後。
抬起手指,點擊【同意】。
頁麵跳轉,係統自動替她發出消息:【我通過了你的好友請求,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
寧羨唇角的笑意,隱約更深幾分。
耳畔無意義傾注的雨滴聲,也在長夜漫漫中濺開一片溫柔詩意。
首都時間00:47.
或許她應該記憶這串數字。
或許無需刻意寫在某一處,她也不會忘記。
想到這裡,寧羨切掉循環播放的《克羅地亞狂想曲》,換成了《Noe in E- F t,Op.9 No.2》。
肖邦的降E大調夜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