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值得佩服的地方太多了，不過我今天最佩服的，還是你能夠直截了當對喬桐說出那些話。如果是我，應該不敢這麼說。”
“為什麼？”
江嵐拂去頭發上的雨絲，麵容在燈光裡被映得朦朧：“因為很多時候，人都不喜歡聽真話。所以如果換作是我，可能會對喬桐說上兩三句沒什麼用的漂亮話。”
“雖然難免落入虛偽，而且隻能起到點兒微不足道的安慰作用，但勝在不會出差錯。”
雨絲在燈下飄了會兒。
寧羨的外套上落了雨，但她並不在意，聲音裡充斥著平靜。
“那是因為你很善良，會顧及到喬桐的心情。而我不會，我並不善良，也沒有需要顧及到她心情的理由。”
江嵐怔了怔，卻不是因為寧羨話裡的內容，而是因為……
實在很難得，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寧羨還能不作停頓，一口氣說出這麼長一段話。
好像上次寧羨跟喬桐說那些話時，也頓了會兒，才緩慢說出下一句。
等到江嵐回過味兒來，不禁搖搖頭，笑了笑。
嗓音裡都不自覺染上了笑意：“寧羨，你剛剛表述的善惡論，還是太有失偏頗了。”
寧羨：“哪裡偏頗？”
江嵐笑：“你見過哪個大惡人，會說自己並不善良，其實壞得很的。”
寧羨微微蹙眉，思考著江嵐剛才拋出的問題。
江嵐卻彎唇笑了笑，接著說：“而且，那天你聽說了我以前的事跡，結果還願意幫我說話，願意繼續跟我當同桌。僅憑這一點，我已經覺得你很好，很善良了。”
聽見這句話，寧羨驀地抬起頭，望進了江嵐的眼睛。
她看見裡麵有很好看的笑意，而且溫柔，像是蝴蝶在昏暗光線裡紛飛燃燒。
“不是。”
當寧羨吐出這兩個字眼時，江嵐依然在笑。
隻不過，她的眼睫輕輕顫了顫，裡麵的光線好像變暗了些。
寧羨加快了語速：“不是，我並不覺得……不覺得你以前做過的事，一定就是不對的事。”
江嵐看著寧羨，她訝異於寧羨言語裡過長的停頓，以及快到像是想迫切解釋什麼的語速。
寧羨稍稍停頓了一兩秒，很快又恢複了往常的平靜，繼續說：“畢竟我覺得每
個人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理由。
原來?()_[(()，寧羨覺得她扇方婷巴掌是有理由的。
江嵐微微笑了笑：“那麼，倘若我其實並沒有什麼理由，就是單純看她不爽，想找人揍她一頓呢？”
“你不會。”寧羨回答得很快。
江嵐自己都愣了一秒：“我為什麼不會？”
雨絲透明如線，劃過寧羨乾淨漆黑的眼。
她在燈光裡往前走，背脊端正筆直，像是一杆永遠也不會失衡傾斜的天秤。
寧羨一邊走，一邊用平靜篤定的聲音說：“因為我相信，你不是這樣的人。”
……
直到上完了晚自習，回到寢室。
江嵐依然沒有想明白，寧羨為什麼願意相信，自己不是會無緣無故欺淩他人的人。
她跟寧羨，好像也就剛剛認識一個月來著。
江嵐擰開水龍頭，用手接了一捧清水。
鞠一捧潑在臉上，冰冰涼涼的觸感。不用照鏡子去看，她也知道此時自己的眼睛和睫毛上肯定沾滿了水珠。
三個小時前，天空正飄雨。
綏川特有的陣雨，且下且停，像是剪不斷理還亂的絲線。
當她說出“可我們才剛剛認識一個月”時，寧羨的臉龐和睫毛上，也掛了很多顆透明的雨珠。
然後，寧羨說了句什麼來著？
噢，然後她同桌作為文科之神，淡定引用了一句已經死透了的前輩說過的話。
她同桌說——“有一句古語，叫做白頭如新，傾蓋如故”。
江嵐當然不知道，這又是從哪位先賢嘴裡吐出的哪句話。
但百度知道。
看見百度上的釋義，江嵐很難想象，寧羨這次引用的典故居然這麼通俗易懂。
度娘的解釋，意外和自己這條鹹魚的理解高度重合。
屏幕上映出那段釋義。
[“白頭如新，傾蓋如故”：指有人到老依然不怎麼了解，有人初次見麵卻一見如故]
所以……寧羨是在說見到她像見到故人一樣嗎？
嗯，雖然這個解釋，聽起來是有那麼一點緣分兜兜轉轉的意思。
但江嵐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可能是因為，她總感覺以前好像在哪裡見到過寧羨。
江嵐仔細搜尋了她快滿十八年的記憶，然而恕她無能，真沒找出跟寧羨有關的半點片段。
首先排除她被一塊從天而降的板磚砸暈，痛失記憶的可能性。
其次，她覺得自己要是真碰見過長成像寧羨這樣的人，也沒理由忘記。
排除了這幾種可能性，江嵐能夠想起有關什麼“緣分錯過”的記憶片段，就隻有秦思夢那天發給她的企鵝信息——
“啊對對對，每一個美女都是你前世今生擦肩而過有緣無分的妻。”
想到這裡，江嵐果斷停止了無意義精神內耗行為，從陽台上走了出去。
剛
() 走了幾步，又牽著一臉懵懂的喬桐回到陽台。()
並且拉好簾子，鎖上落地窗，掐斷了窗外顧半夏用爪子扒門的窺探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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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生顧半夏在外麵尖叫：“江嵐，你想悄悄對喬桐做什麼！啊啊啊啊我不允許，快開門啊……”
江嵐充耳不聞，隻是微笑：“喬桐，你知道我要說什麼吧？”
喬桐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咽下了一口氣，小聲說：“那個……江嵐，我，雖然我很喜歡你這個人，今天也很謝謝你，也特彆感動，但我……我真的是直女，不是釹銅……”
“……”
江嵐的微笑麵具破碎了一秒，過了會兒，才重新拚湊成完美的模樣：“喬桐你不用擔心，我對直女沒有興趣的哈。”
說完，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還極其逞強地補充了一句：
“而且我隻喜歡姐姐，對妹妹沒有興趣。”
喬桐把眼睛睜回從前的大小，如釋重負般甜甜一笑：“那，江嵐你想說什麼？”
江嵐點開掃一掃：“加個微信。”
喬桐剛剛縮回去的瞳孔，此刻又放大了。
不知道是不是把網上的帖子看多了，她總想起什麼“詭計多端的釹銅”之類的話……
江嵐無奈，曲起指節往喬桐的額頭上彈了一記爆栗。
用的力道很輕，但應該足以讓她室友從釹銅的圈套裡清醒。
“喬桐小可愛，小小年紀不要想太多，我隻是想加一下你的微信，借你幾個月生活費而已。”
一聽到“生活費”這個詞，喬桐有些慌亂，下意識作出拒絕：“江嵐你不用給我錢，我、我不可能隨便要彆人的錢……”
江嵐糾正：“我是借給你，不是送給你，你以後要還我錢的。”
喬桐呆滯了一秒：“那，萬一江嵐你到時候不要我還，我該怎麼辦。”
“我為什麼不讓你還錢？”
江嵐難以理解，喬桐到底是聽信了哪條謠言。
她看起來真的很像那種人傻錢多、扶危濟困的人嗎？
其實這也不怪喬桐，因為自從班上部分人看過那條視頻後，就開始到處傳——江嵐這條鹹魚絕對是等待繼承家業的富二代。
江嵐家裡超有錢！
不過，對於江嵐準備擺爛繼承家業這一點，喬桐還是存疑。
畢竟感覺江嵐一直在努力和數學作鬥爭呢。
畢竟江嵐也沒和那些二代一樣，在課堂上下五子棋呢。
當然，喬桐忽略了一點，就算江嵐想擺爛下五子棋，她的學神同桌也絕無可能陪她下。
想到這裡，喬桐突然意識到了不對。
她現在難道不是應該向江嵐解釋，假裝自己實際上是有生活費的，並不缺錢嗎……
然而，當喬桐想說出這些話時，對上江嵐含笑的眼睛，總覺得格外心虛。
說出口的話就變成了：“江、江嵐，你怎麼知道我這個月謊稱我還有餘錢，沒找我媽媽要生
() 活費的？”
江嵐：“嗯，因為我之前打遊戲充錢，把生活費充沒了。我媽當時問我還有沒有生活費，我也說還有，大大的有。”
“然後呢？”
“然後，跟你在食堂吃白米飯一樣，我吃了一個月的泡麵。”
喬桐明白了。
原來是自己吃白米飯的行為露出破綻，讓江嵐回憶起了從前，猜測她可能沒找媽媽要錢，所以才會每天隻吃白米飯。
雖然證據確鑿，但喬桐還是想婉拒，畢竟……
“畢竟，江嵐你的生活費是你爸爸媽媽給的，我就算以後能還上，現在也不好意思借叔叔阿姨的錢。”
江嵐微微皺眉：“誰說我的生活費是我爸媽給的？”
喬桐愣住。
難道，不是嗎？
江嵐為自己澄清：“從前幾年開始，我就沒找我爸媽要過生活費了，用的都是我自己的錢。”
畢竟，她就算混得再怎麼差，好歹也是星野漫畫的熱門榜第一。
她要是都揭不開鍋，全平台的人起碼得餓死一半。
當然，江嵐並不會向喬桐小可愛解釋這些。
隻是要了喬桐的微信，給她轉了未來幾個月的生活費。
並且鼓勵本就名列前茅的喬桐：“你好好學習，加把勁兒下學期拿個特等獎學金，到時候我等你還我錢哦。”
喬桐也被鼓勵到了，全然忘記了自己剛才還在懷疑這位室友是個詭計多端的釹銅。
含著淚花，衝上去抱住江嵐：“好！江嵐我一定好好努力，不會讓你失望的！”
“……”現在她是真有種在養女兒的錯覺了。
等到喬桐走了，顧半夏也過來嚷嚷完了。
江嵐終於獲得了片刻的安寧，躺在床上開始整理思緒。
其實喬桐不應該謝謝她。
相反其實是她，應該向喬桐道謝。
江嵐回憶起喬桐提及夢想，說起要給媽媽親手設計一條旗袍時的明亮眼神。
不得不承認，儘管她當時隻是旁觀者，隻是個看客。
看著彆人的夢想閃閃發光，回想起從前，心中也有塊地方輕輕動了動。
好像在幾年前，她也曾有很多夢想。
想畫畫，想到處旅遊，想無憂無慮自在生活，想讓自己的漫畫被很多人喜歡，以及——想考上華大美院。
然後。
應該說是某一天過後，江嵐放棄了這些夢想。
因為她總感覺，或許自己走不出那場反複上演的夢境。
那隻在火焰裡燃燒的蝴蝶，那場雨，還有那個人的眼睛。
這些東西始終追著她，如影隨形，不打算給予她一絲喘息的餘地。
時至今日，江嵐回想起這些東西，發現自己依然沒有任何長進，依然會刻意回避。
除了幾個小時前。
那時路上有燈，天邊有雨。
桂花瓣子一片片往下掉，
香氣濕潤清新。遠處的琴房，有人在彈拜厄鋼琴曲。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些景太好看，她竟然主動向寧羨提及了某件舊事。
雖然僅是無關緊要的一角，但說出來之後，她才忽然記起，那好像也曾是自己不願回首的過往。
現在江嵐想想，為什麼是寧羨呢？為什麼她會向寧羨提及呢。
這不像是她會做出來的事。
但她偏偏又做了。
而且還得到了回答。
“我相信你。”
算來已經有好久，江嵐沒從彆人嘴裡聽到過這句話了。
她一度以為，相信自己的人，最終隻能收獲失望。
但現在，好像也不完全是這樣。
江嵐心想，落姐姐說得對，其實還有很多人依然相信她，並且在等著她，等待她給予漫畫最後的收尾。
其實江嵐也在等待，等待自己爬起來的那一天。
那時候她應該會重新拿起畫筆，描繪出終局。
一直以來，江嵐都相信，沒有人能夠拯救她。
除了她自己。
所以……
那現在，要不還是再掙紮掙紮？
江嵐在鹹魚翻身與不翻身之間猶豫了一會兒。
然後，她不再猶豫。
不僅僅是因為有人還在等著她。
更因為……她快沒錢了。
這是很致命的一點。
江嵐剛開始畫漫畫那段時間，的確是拚命了的在畫。
向學校申請回家上晚自習，經常畫到淩晨兩三點也不知疲倦，落下不少課業，被她爸指著鼻子在客廳罵。
不過幸好，最後還算有點兒收獲，她靠畫漫畫賺了不少錢。
但，那些錢是在一年前賺的。
算起來，江嵐已經斷更了快一年。
也就意味著，她有一年沒收到過新稿費了。
而在這一年裡，由於當初江嵐曾信誓旦旦向她爸媽宣稱，自己這個小畫家已經可以靠漫畫稿費自力更生了，所以也就沒找家裡要過幾次錢。
之後江嵐才發現，她靠畫漫畫賺的那些錢，還不夠買她母上大人手腕上的一塊珠寶表。
更致命的是，她還是個用錢比較鋪張的人。
所以一年過後，曾經攢下來的積蓄，已經所剩無幾。
而剛才為了幫助喬桐小可愛，本就乾癟的錢包，更是迅速瘦了下去。
在經濟狀況和現實狀況的雙重壓迫下，最終，江嵐還是決定鹹魚擺尾——還是再翻個身吧。
江嵐說翻身就翻身，從床上坐起來，拿出了手機。
點開被隱藏在文件夾角落裡的“星野漫畫”時，她的心跳很快。
熟悉的粉紅色頁麵閃著光，映在眼前。
登入漫畫作者賬號，點擊“我的作品”那一欄。
江嵐總感覺，以她現在的心跳頻率，或許又該吃點穩定心率的藥了。
正當江嵐覺得心臟快要跳出來時，她看見了自己的漫畫名。
《穿進異世界後我靠讀檔成為人類最後的曙光》
很難繃得住。
江嵐看見自己為了迎合市場取出的沙雕漫畫名，一時之間沒繃住，忍不住笑了起來。
不過現在是晚上十二點，她隻能蒙著被子無聲笑一笑。
熟悉的感覺回歸，江嵐沒有理會心臟的砰砰直跳，伸出指尖點開她的漫畫。
瀏覽了幾頁，看著屏幕上她女兒的臉，不禁感慨，實在是像，太像。
太像寧羨了。
如出一轍的烏發黑瞳，冷淡容顏，就連身上那股不可接近的疏離氣質，都一模一樣。
除了兩點。
第一，她給女主角的設定，是架空背景下的一位王族少女，全名叫作克麗絲·溫莎。
嗯，很文藝複興的一個名字。
其二，她的女主角由於要穿進各個位麵拯救人類，所以馬甲很多，不僅是什麼赫赫有名的冰係魔法師，而且還是某聯邦的首席鋼琴師。
寧羨不一樣。
寧羨目前的身份，隻是文科的神，以及她同桌。
所以，她筆下的女主角，除了長得有點像寧羨之外，其他方麵其實跟寧羨沒什麼太大的關係。
那麼問題來了。
她為什麼會把自己的女兒畫得像寧羨。
難道說……她曾經見過寧羨，無意中記住了寧羨的臉？所以才會把女兒畫成寧羨的模樣……
江嵐能夠理解，人在晚上的思維通常都會很活躍。
但是活躍到了這個地步，她還是無法接受。
拋開這些奇奇怪怪的雜念，江嵐退出漫畫頁麵，開始翻閱起一年沒看過的評論區。
然後她就發現，評論區畫風清奇，讀者的精神狀態也各異。
排在最前麵的那幾條，由於語言極其混亂，在一眾評論中顯得十分紮眼。
【啊啊啊啊鹹魚不吃菜太太你快回來（尖叫）（扭曲）（陰暗地爬行）（分裂）（扭曲地行走）（不分對象攻擊）】
【嘿嘿…嘿嘿…克麗絲，我的克麗絲，人沒有克麗絲就不能活，地球沒有克麗絲根本不能轉】
江嵐眼皮跳了跳，繼續往下翻。
【鹹魚不吃菜太太，今天是你不更新的第xxx天，想你，想你想到曬乾了沉默】
【有人有鹹魚太太的聯係方式嗎？沒彆的意思，就是我家裡剛買了箱刀片，想給鹹魚太太寄幾片過去】
江嵐的內心本來懷著愧疚，看到這條評論，深夜忽覺脖頸一涼。
有那麼幾刻，感覺死亡的陰影已經直逼天靈蓋了。
劃過這條陰森森的評論，又往後翻了幾頁。
一切本來都很正常。
翻了七八頁過後，江嵐突然發現，有位讀者的id好像在每一頁都出現過，而且時間點也很接近。
甚至還很有規律。
每隔一天，就會留一條言，並且投出一根星星棒。
那個人的id，叫做——叫做什麼來著？
想到這裡，江嵐往回翻了一頁。
然後，她看清了那個id。
不羨長風。
嗯？
聽起來還挺文藝的。
一個頂著文藝id的讀者，本來並不足以引起江嵐的注意。
看了十多頁評論之後，江嵐退出評論區，習慣性點開【粉絲年度投喂榜】那一欄。
然後她就發現，自己的榜一居然易主了。
從原先的“菜菜的絕世小可愛”，變成了……
【No.1不羨長風】
【全年貢獻值：217000】
江嵐愣住了。
因為星野漫畫的貢獻值，需要用星野幣購買道具來投喂。
217000點貢獻值。
相當於那個叫做不羨長風的人，在一年內給她的漫畫總共投喂了二十一萬七千顆星野幣。
折算成人民幣，也就是兩萬一千七百塊錢。
啊。
可是她已經斷更一年了，居然還配擁有這麼壕的讀者嗎？
而且這位豪闊驚人的讀者，她以前怎麼都沒在評論區裡看見過。
等等。
不羨長風？
這個名字，這個名字怎麼看起來有點……
有點眼熟？
<hrsize=1/>作者有話要說
寧羨：我會自己起cp名^_^
感謝在2023-06-0420:55:14~2023-06-0820:44:3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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