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緊握著半夏,讓她的手一分也前進不得。
“不要開燈。”藏在黑暗中的人這樣說,他停頓了一會,語氣轉為懇求,“不開燈行嗎,我不想開燈。”
哎呀,終於肯好好和我說話了。半夏窘迫的心總算鬆了一口氣。
也不知道為什麼,小蓮變成人形的時候,是從不和她說話的。
有時候自己半夜醒來,看見他在灶台邊的背影,喊他,他在變回蜥蜴前,也必定不肯開口回答。
哪怕在剛剛,自己將他親得意亂情迷,也隻聽見他在實在按捺不住的時候,泄露出的一點點喉音。害得半夏當時心中忐忑不安,懷疑他是不是不願意。
這會,他以這半人半蜥蜴之身開口,嗓音聽起來,和守宮模樣的時候又有不同,似乎在異化的低啞中混合了一點人類的聲線,變得更溫和柔軟了。
決定暫時放過開不開燈的問題,以免刺激這位過度害羞的家夥。
在黑暗中兩人不知道聊了多久,床上的人消失了,小小的守宮爬了過來。
看見自己日常熟悉的小蜥蜴模樣,半夏頓時臉也不紅,心也不慌了。把小蓮捧在手心裡,自己一出溜地爬上了床。
她躲進被子裡,將棉被拱成一個大窩和一個小窩,讓小蓮窩在自己的身邊。
“隻要情緒平穩,就可以這樣順暢自由地變換,不會卡在半人形的樣子是嗎?”
“嗯。”是小蜥蜴平日裡低沉獨特的嗓音了。
“所以每天能夠變成人類的時間到底有多長?”
“不是特彆久。”小蓮的聲音變低了。
“原來是為了節約時間,才每天晚上變來變去的。這樣是不是太辛苦,不然以後你彆做飯了,我買回來給你吃呀?”
“我自己……喜歡的。”小蓮的聲音羞澀了。
“你剛剛那樣會不會很疼?”
剛才,半夏是親眼看見那些黑色的鱗片像潮水一樣覆蓋上白色的肌膚。長長的尾巴蜿蜒著從他的身|體裡鑽出來。
想想都覺得或許很難受。
“最開始的那段時間,感覺像被釘在砧板上淩遲。”小蓮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但是後來,每天,每個夜裡都要這樣來上幾次,身體好像就慢慢變得適應了。我也漸漸學會控製身體的變化,現在已經感覺不到多少疼痛。”
半夏,最開始的時候,我真的很疼。小蓮在心裡說。
痛得快要失去知覺,冷得像被沉到冰湖底。
身體卻一點都不能動,隻能躺在那裡,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全身的骨頭一塊塊開裂,四肢被巨大的力量來回拉扯,渾身血液都結成冰。
我在痛苦的時候想大聲尖叫,卻怎麼喊也喊不出聲音,也沒有人會聽見我的叫聲。
那時候並沒有一個人像你這樣,把我捧在手心,偎在溫暖的口袋裡。
半夏認真看他,隻能看見一隻黑色的小小蜥蜴躲在她的被窩裡,圓圓的眼睛,光潔的鱗甲,細細的小手指和一條健康的尾巴。
看不見他輕描淡寫下說出的那些驚懼痛苦。
“我一直很想問,你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
“有一天早晨,”小蓮說,“那天的光線很明亮,我在床上醒來,發現床鋪好像變得特彆大。我順著床單爬了下來,就發覺整個世界都已經變了。”
“啊,你當時,是不是很害怕?”
“當時?”
黑暗中的小蓮有一點茫然,
他已經有一點記得不是那麼清晰了。
明明也沒有過去太漫長的時間,但他怎麼覺得事情仿佛已經過去了很久。
久到那些過往已在記憶中變得模糊,讓他覺得自己宛如身在一場混沌不清的大夢中。
有時候他在白日的陽光中醒來,甚至會有一點恍惚,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身為一個人類存在過,還其實自己根本隻是一隻在做夢的真正蜥蜴。
小蓮想起最初發現自己變成了怪物的那一次。那時候的身體好像並不疼痛,心裡也並沒有多少驚懼害怕,反倒有一種莫名的釋然和放鬆。
繃在心中那條名為規則的弦突然斷了。
既然自己是一隻怪物,也就終於可以放下一切,不用再需要顧及那麼多人的期望,不用再說著那永無止境的謊言,不用在燈光下像木偶一樣演奏著不屬於自己內心的虛偽音樂。
他變得很渺小。
視角不一樣,整個世界就變得完全不同,毛絨絨的地毯像是一片草原,桌子椅子和鋼琴是森林中高大的樹木。他在照進陽光的屋子裡長途跋涉,
再也不用去考慮還有幾場記者會,或是還有多少場比賽和商業演出。
“那你的家人呢,你有沒有父母親人?”
“家人……”小蓮這一次停頓了很久,許久之後才慢慢回答,“我的母親第一次看見我這樣的時候,打翻了手裡的盤子,站在門口大聲尖叫了起來。我不得不躲進床底,躲進她看不見的角落,努力地輕聲安慰她。但她癱軟在門口,依舊持續地尖叫著,那個聲音不知道叫了多久。後來……,後來父親就來了。總之,他們無法接受這件事。”
他簡短地收住了這個話題,不想再就此繼續說下去。
半夏突然湊過來,在他小小的腦袋上親了一下。
“我們這樣,你就算是我男朋友了對吧?”
小蓮小小的爪子抓住了床單,哪怕這麼暗,半夏也感覺他的臉一定是紅了。
“要不晚上,你就睡這裡,彆挪動了?”半夏逗他,“嘿嘿,就是怕我睡相不好,壓到你了。”
“……”
“誒,我說,你剛剛的那句話是認真的嗎?”
“什麼話?”
半夏用被子捂住臉,小聲說道,“任何事都隨便我……的那句。”
黑暗中的小蜥蜴慌不擇路地從她被窩裡爬了出去,叫也叫不回來。
一路爬下床,一頭鑽回了他自己的小窩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