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教授的夫人桂芳苓端了一盤洗淨的水果來到客廳, 順著丈夫的目光,她抬起頭看向站在自己家院子裡拉琴的那位小姑娘。
全國大賽的日期將至,鬱安國把學校裡收藏的名琴“阿狄麗娜”申請出來, 借給半夏專用。
小姑娘換了把好琴,如同那蛟龍得了水, 好似那俠客換了吳鉤,開始肆無忌憚地施展起自己的才華來。
細膩的琴聲像那漂浮在陽光裡的羽毛, 自琴弦間盈盈四散。落在人的心頭, 細細軟軟地撩撥。落在身邊的草地, 便化為一泓溫柔的泉眼。
琴聲幽幽, 小小的庭院裡仿佛真的出現了一灣清透的池塘,水邊揚琴的少女是那神話中的阿狄麗娜。
“哎呀,這個孩子, ”桂女士一隻手撫著臉頰,“老鬱,你說她是不是戀愛了。怎麼突然就, 能把這樣的情緒表達得如此細膩到位呢。”
鬱安國哼哼了一聲,“你少誇她,不過是進步了一點點。她本就驕傲,被你誇多了更要上天。”
但他不知道, 自己嘴角的皺紋在妻子的眼中也是舒緩的。
半夏試完琴, 發覺因為自己過度沉迷, 而在老師家耽擱了太長時間。
急忙小心翼翼把阿狄麗娜收進琴盒。蓋上琴盒前,還是忍不住伸手把自己漂亮的新歡摸了又摸。
這樣好的琴,當令持者愛不釋手。
透亮的音色, 強大的穿透力, 純淨的泛音, 穩定的音準。製作精良的好琴能讓自己的一切技巧得以最大程度地釋放。
試問哪位喜愛音樂的小提琴演奏者會不想擁有這樣的“美人”?
“有那麼喜歡嗎?”桂師母笑話她,“我和老鬱說了,這架琴你在校期間,就特批給你用。你自己原來的那把,實在太差了些,大型演奏廳裡,怕是音色根本傳不出去。”
半夏就拉著桂芳苓的手使勁搖晃,“真的是師母最疼我,有了師母在,我這顆小白菜才沒黃在地裡。”
把桂芳苓哄得笑起來。
鬱安國有時候覺得自己不太明白現在這些年輕人。
比如說這個半夏吧,也算得上是自己得意門生。
說她單純,她實是聰明得很,每一次來都能把自己矜持恬靜的妻子哄得哈哈直笑。說她圓滑,偏偏在學業上又耿直得過分,經常固執於她自己的音樂表達,甚至不惜把自己這位能夠影響她人生走向的導師氣得夠嗆。
她的琴聲,她的音樂,都蘊藏著一股炙熱的赤誠,就像夏日裡灼灼的陽光。
或許正是這些年輕人身上的光,有一天能照進陷入黃昏的古典音樂,讓行事匆匆的現代人,能重新認識到古典音樂的真正魅力。
我們這些老師的職責,該是發現並守護好這些剛剛嶄露的光芒啊。
“比賽從周末開始,在帝都,賽程一共十天,你有家人陪你一道去嗎?”鬱安國問半夏。
半夏不知道想起什麼,變得高興起來,小聲說了句,“有。我有。”
鬱安國便點點頭。
學院杯全國青少年小提琴大賽兩年一屆,含金量很高。
比賽地點遠在帝都,分為預賽,初賽和決賽,曆時十天。參賽選手年齡限製在十三到三十歲之間。由各大音樂學院,學院附中等限額自主選拔推薦。
各大院校的尖子挑出來,到了那裡,還得經過大浪淘沙,優中擇優,因而也變相地也成為各大院校小提琴係教學水平的一種公認比拚。
這些參賽的學生大都會有一兩個家人陪伴前去。更有不少家庭喜氣洋洋,舉家同去助威。
隻有他手裡的這個半夏,家裡的情況有些麻煩。
“學院杯曆屆都是學校十分重視的一場比賽。機票酒店學校都給提供報銷,每天還有餐飲補貼。你到了帝都就放心的比賽,不要再給我跑到路邊去拉琴。”鬱安國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擺在了半夏麵前的茶幾上,“這是老師幫你提前從學校給你預支的交通費,你先拿去用。”
半夏看著那個信封,嘻嘻哈哈的神色不見了,抿住了嘴。
比賽學校有報銷她是知道,但那是回來以後的事,事後報銷。
這錢是誰為她準備的,她心裡明鏡似的。
老師倒過來補貼學生便罷了,還為了顧及自己那一點自尊心,小心地拐著彎塞到她的手裡。
老鬱的臉和平日裡罵人時沒什麼兩樣,皺紋夾得緊緊的。師母溫溫柔柔,帶著笑。兩個人挽著手站在她的麵前,像是她小時候夢裡渴望過無數次的那些東西。
半夏的眼睛酸了一瞬間,咬牙忍著了。
她伸手把那信封接了過來,很快又嘻嘻哈哈起來,順便摸了桌上的兩個小橘子抓在手中,揮手和老師倆夫妻告彆,臨走還不忘貧嘴,
“老師放心,我去那邊一定好好比賽,要是贏了,我就說咱是鬱教授麾下的高材生。萬一輸了,就說我是嚴老師家的,必定不能讓您在您帝都的那些朋友們麵前丟人。”
鬱安國出生帝都音樂學院,在那比賽現場多有他當年的同窗好友。
在鬱安國要開口罵人之前,半夏已經及時溜了。
“她這是怕我們不放心,逗我們高興呢。”桂芳苓看著半夏離開的背影,“真是活潑啊,一點也看不出來是一個沒有爹娘的孩子。”
***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去帝都的時候。
半夏蹲在自己家裡收拾行李。
“小蓮送的裙子,雪梅給了我一支口紅。老師幫忙借的琴,還有這麼多路費……”半夏清點自己的家當,看著半滿的行李箱,覺得自己的一顆心也快被裝滿了。
最近的人生真是,好幸福啊。
“小蓮有什麼要帶的行李嗎?”她轉過頭找小蓮。
小蓮不知道從哪裡拖出來了一台手機,他正叼著耳機線,吃力地把手機往這邊拖過來。
“你要帶這個?你,你,原來你也會用手機?”半夏感到很是吃驚,伸手將小蓮和手機撈過來。頓時覺得自己家男朋友身上的童話色彩變成了屬性不同的科幻色彩。
“嗯。我可以的。”
小蓮蹲在半夏腳邊,當著半夏的麵,用他的小手搓手機的密碼,打開了手機屏幕。
雖然比人類慢一點,但還是用行動證明了自己能做到這件事。
“哇喔,”半夏驚歎,“我們小蓮真厲害。”
小蓮的手機屏幕上安裝的軟件很少,常用軟件的頁麵上,隻有一個外賣APP和兩個水果圖標的軟件。
一個是黃色的芒果,一個是橙紅的橘子。
這兩個APP半夏都不熟悉,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芒果依稀是一種知名的音樂製作軟件,紅色的橘子是做什麼用的就不得而知了。
收好行李,口袋裡帶著小蓮,包裡裝充足的旅費,高高興興來到機場。
這還是半夏人生中第一次坐飛機。當初從家鄉來榕音就讀,她坐得是最便宜的大巴,中途轉硬座,愣是三十多小時沒睡覺,熬著到了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