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離開了青石縣,厲懷明才慢慢放開了一直緊握的手,露出裡麵的一包藥粉。這才是真正能毒死人的耗子藥。
他還是對路歸元存有希望的,希望路歸元並不是蕭氏或者厲懷安的人,並沒有跟兩個老仆勾結來害他,更沒有心懷不軌的接近他陷害他。
湯裡的巴豆隻是為了迷惑路歸元。人在以為自己要死的時候總是更容易說實話。
如果路歸元果然心懷不軌,他便毫不猶豫的在喂他吃上耗子藥,讓他死的透透的。
好在路歸元沒讓他失望,這包耗子藥終究是沒用上。
可厲懷明心裡還是忍不住擔心,腦子不斷回想起離開前路歸元臉色非常難看仿佛要斷氣的樣子。他從小就記憶力了得,看書一目十行,關於醫書也看過一些,知道巴豆有毒不能多吃,所以劑量都是問過那位老大夫的,全吃下去隻會讓他肚子痛拉肚子。
他當時隻跟老大夫說,路歸元做了對不起她的事讓他很生氣,想要教訓他一下,讓他知道錯了以後不敢再犯。
老大夫聽了之後還很熱心的給他配了副藥,和巴豆一起吃,隻會短時間痛的更厲害,痛過之後拉一下肚子就沒事了,可以讓他吃夠苦頭得到教訓,又能拖住他一些時間,讓他無法追上來。
可想到離開前路歸元的反應,厲懷明就免不了擔心會不會有什麼問題。然後又安慰自己,不會有事的,他已經讓薛大夫趕過去了,有薛大夫在,路歸元不會有什麼事的。
如此反複安慰自己,厲懷明漸漸放下心來,開始思考要怎麼回到京城,和回到京城以後要做的事。
馬車行駛了大半天,趕在天黑之前在路上找到一家客棧落腳。
厲懷明下馬車的時候帶上了讓吊三角眼事先準備的抹額,遮住了眉間的牡丹花,整個人就像是一個出來遊曆的富家少爺,瀟灑風流,一進客棧便引起了所有人的目光。
小二連忙去招呼:“客官幾位?快裡麵請!”
“一位。”厲懷明指了一張靠門,又能一眼把整個大廳都看的清清楚楚的桌子,“我就坐那裡。”
“好勒!”小二趕緊過去拿下肩上的毛巾使勁擦了擦桌子和長凳,厲懷明這才坐下,跟小二點了三菜一湯,又給自己訂了一間上房。
老車夫一早便跟他說過跟這個客棧的掌櫃是熟人,有給他準備落腳之處。
厲懷明囑咐他明天記得早起莫要耽誤了上路的時辰,便讓他自行離去了。
等飯菜上來的空氣中,厲懷明不著痕跡的觀察客棧裡其他人。
這客棧就開在官道上,是方圓十裡唯一的一家客棧,這個時候還會在客棧裡歇腳吃飯的人多數是行商。
就是不知道這些人有沒有從京城來的,能否從他們口中打聽到一些關於京城的消息。這離京城十天左右的路程,想必他離開後京城傳出的消息,現在也能傳到這裡了。
飯菜上來了,厲懷明一邊吃著飯一邊漫不經心的想。
殊不知,他在打量彆人的同時,彆人也在打量他。
離他三步遠的一張桌子前坐著的人中,有一個滿是絡腮胡子,看不出真實年紀,一身風塵仆仆的漢子,時不時的把目光落在慢條斯理吃飯的厲懷明身上。
跟他同桌吃飯的人用手肘碰了碰他,“我說,你不是喜歡婆娘嗎?怎麼老盯著人家一個小少爺看?這樣的小少爺敢一個人出來,還沒有絲毫慌張的,想來不是什麼普通人家出來的,必定有什麼倚仗,你可不要亂打什麼歪心思,小心踢到鐵板了。”
“去去去!你看我像是這麼齷齪的人?”漢子沒好氣的道:“我看他是因為覺得他眼熟,而且他長得比純玉公子還要好看。反正是個漢子,我多看幾眼又怎麼了?”
同桌其他人都愣了愣,仔細打量厲懷明,他們都在京城遠遠見過一麵純玉公子,卻得好看不得不像是凡人,眼前這位卻長得比純玉公子要好看,可惜是個漢子,不是哥兒。
厲懷明也聽到了他們的談話,不由得有些疑惑,這位純玉公子是什麼人,他怎麼從來沒聽過這個名號?難道是其他地方的人?
其他桌的有個塌鼻子大漢大聲反駁道:“純玉公子那是怎麼樣一個神仙般的人物,我隻消遠遠看一眼,便覺得整顆心都被它那潔白無瑕的光給照亮了。哪裡是什麼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阿貓阿狗能比的?”
絡腮胡漢子不高興了:“那是因為你眼瞎看錯了。我去京城也不下十回了,那純玉公子還沒被扶正嫡子身份時,我可是見過一回,整個人縮頭縮腦的躲在他的兄長明月公子背後,像一隻見不得光的老鼠,哪裡有明月公子的半分風姿?他現在就算身份地位抬高了,也定然是靠衣裝打扮起來,才讓人能看上那麼一兩眼,哪裡就比得上明月公子了?還神仙?明月公子那樣的人,才是神仙般的人物。”
厲懷明聽了雙眼微眯,絲毫沒有因為被絡腮胡漢子稱讚的高興,而是把關注點放在那位純玉公子身上,若是他沒猜錯的話,這位純玉公子應該就是他的那個好弟弟厲懷安了。想不到一向唯唯諾諾什麼都不懂的厲懷安在他離開一個月的時間內把名聲弄的這麼響亮,還有了一個純玉公子的稱號。
塌鼻子大漢不屑道:“明月公子不過是一個想當表子又立牌坊的道冒虛偽之人!才不配和純玉公子比。”
厲懷明的神情一滯,手中的筷子握得更緊了,頭埋得低了,不讓其他人看到他難看的臉色。
同一時間,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的錯覺,有不少人覺得整個大廳的溫度似乎下降了不少,有些涼颼颼的。
有人不儘打了個寒顫,高聲讓小二去關窗。
絡腮胡漢子猛的一拍桌子怒瞪:“你剛掉茅廁了才會在這裡滿嘴噴糞!明月公子那麼風姿卓絕,天仙一般的人物,是你這麼一個茅坑裡的臭蟲詆毀的?”
塌鼻子大漢也不甘示弱:“什麼風姿綽約?不過是仗著有幾分姿色四處勾搭人!你們還不知道吧?這是我前些天剛離開京城時得到的消息,武定侯府的侯夫人已經傳出消息,說他跟私奔了!武定侯還說了,這麼不要臉的一個人,不配做他們厲家的人,要將他逐出家門,從此不許再踏進武定侯府半步!”
砰!厲懷明失手摔碎了桌上的飯碗,不過他並沒有多麼引人注意,因為同時摔掉飯碗的不止他一個,還有其他人。
大廳內此起彼伏的響起“怎麼可能”“不可能”“你胡說”之類的驚呼。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後,紛紛跟著咒罵起明月公子來,罵他欺名盜世,欺騙天下百姓和讀書人。裝的那麼清高,其實內地裡就是不能沒有男人的臭表子!
有太過氣憤的,拿起桌上的碗碟就摔在地上,客棧內劈裡乓啷的一陣響,掌櫃拿著算盤高興的算著待會能拿到多少的賠償。
明月公子的名聲可謂是名冠天下,遠離了京城的地方可能會知道的不多,可去過京城的人,就沒有不知道他。
這都源於三年前,三皇子和韓飛陽為了他爭風吃醋,鬨得滿城皆知
哥兒雖說可嫁可娶,可因為多了一個育子功能,看在彆人眼裡總歸是和漢子不一樣。
許多人看到哥兒的第一反應總是免不了用看女子的眼光去打量,如果那位哥兒是個除了眉心一顆孕誌,其實長了副五大三粗的硬漢長相,那些人便會在心裡帶著些微鄙夷的想到,長成這樣,眉心有孕誌又有什麼用,哪個漢子下得了口?
如果是如他這樣清秀貌美的,就總會有人不斷的用有色眼神去打量猜測,這個哥兒居然跟漢子混在一起,是不是有什麼不堪的想法。
就算那個哥兒以後娶妻,消了孕誌,也依然會有人想著,這人以前是哥兒,彆看他現在娶妻生子,誰知道他心裡其實最想要的是不是男人。
這便是生而為哥兒的悲哀。隻不過哥兒比女人要好一些,眉心有一顆孕誌可以證明那個哥兒的清白。也是因為如此,朝廷才會規定沒心沒有孕誌或者孕誌未開的哥兒才能入朝為官,因為在大齊朝的人看來,孕誌開花的哥兒,跟女子無異,就該被守在內宅之中相夫教子,不能出來拋頭露麵。
也因此,很多哥兒從小就對外宣稱,以後是要當漢子娶妻生子的。
不過這些人家也不敢讓自家的哥兒像個真正的漢子一樣,跟彆的漢子毫無距離的打鬨玩耍。
因為這樣的哥兒如果中途改為嫁人,那麼他以前跟彆的漢子太過親密的事情也會被翻出來,當成水性楊花,浪蕩成性的證據。
厲懷明也是從小就對外宣稱以後要做個漢子入朝為官的。但因為他長得太漂亮了,又很聰明有靈氣,常常惹得其他漢子心動,對他窮追不舍。
還有不少人不怕死的私底下向他示愛,或者上門提親,都被他讓人給打出去了。
可有兩個人是他不能得罪的。
一個就是當朝中宮嫡子,最有可能成為太子的三皇子蕭承宇,還有一個是手握重兵,威名赫赫的鎮國大將軍的長子韓飛陽
這兩人,一個人是當朝最受寵的皇子,權勢滔天,另一個從小便在軍中曆練,跟隨他的父親參加過不少的對外族的戰爭,有小戰神之稱,在軍中和百姓中的威名直逼被稱為大齊戰神鎮國大將軍。
這兩人和厲懷明從小就認識,還玩得很好,也都對厲懷明有了那樣的心思。厲懷明發覺之後,就有意識的跟他們拉開距離。
偏偏兩人都是撞了南牆也不願死心的,不願就此放棄,多次為了得到他的注意,爭風吃醋,鬨得滿京城都知道,還讓厲懷明一度成為京城中不要臉四處勾搭男人的代表,每次他說去要走漢子看科舉,都會被人嗤笑,可把厲懷明氣得夠嗆。
皇後為了幫兒子得到佳人,在宮中宴會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勸說聖上把厲懷明分為三皇子妃,還暗示武定侯,他都有那麼多兒子了,也不差這麼一個,還不如把厲懷明給她做兒媳婦,保不準以後還能當皇後光耀門楣。
對於一般的權貴來說,這已經是無上的尊榮,無人能拒絕。而且還是當著皇上和這麼多群臣的麵,拒絕的話就等於徹底得罪了皇後一派,以後還想不想混了?
武定侯正為難,不知怎麼開口,厲懷明就心知不妙,裝作天真魯莽,大聲道:“我可是要考狀元進朝為官,給聖上做治世能臣的人!三皇子沒了我還能再娶彆的女子。聖上和百姓若是沒了我,損失的就是一個名傳千古的能臣。而且三皇子身為聖上和皇後娘娘唯一的嫡子,身份貴重,子嗣更是馬虎不得。
我不過是一個還不一定能生得出孩子的哥兒,有何顏麵占據皇子妃這麼重要的位置?若是耽誤了三皇子的子嗣,我便是那個千古罪人,對不住天下黎民百姓,對不住皇家宗室列祖列宗!”
皇後當時便被氣得臉都扭曲了,本來就是為了滿足自己兒子的願望,暫時妥協讓厲懷明做三皇子妃,還想著等三皇子被封為太子之後,便隻讓他去當個側妃,太子妃再另選合適的女子。
沒想到厲懷明這麼不識趣,敢這麼當眾的不給她和三皇子臉麵。
皇上卻沒有一點生氣,反而笑嗬嗬的詢問起厲懷明的學問來。
厲懷明非常鎮定的對答如流,問什麼問題都能說出自己獨特的見解,讓人眼前一亮。
許多文臣看到這樣侃侃而談的厲懷明都捋著胡須,滿意的點頭,心裡暗歎此子以後大有所為。
三皇子和韓飛陽看到這樣的厲懷明,眼光更加灼熱了。
一位內閣大臣得到皇後的授意,站出來出了一個考題,要厲懷明一個時辰內寫出一篇讓老臣們都滿意的策論,證明他確實有狀元之才。
厲懷明也不膽怯,直接要要來了紙筆,當場就寫下了一篇文章,時間剛好一個時辰。
他的文章在大殿上傳開之後,皇後一係的官員就想要挑毛病把這篇文章貶得一文不值,當朝首輔卻率先開口,讚歎厲懷明寫的好,要考個同進士還是可以,隻不過想要考狀元,火候還不夠,尚需許多打磨些時日,三年後考個三元及第也未必不可。
有了首輔這一句稱讚,後麵想要挑事的人通通都閉嘴了。
人家首輔都說的很明白了,現在考不上不代表三年之後也考不上。而且厲懷明才幾歲?滿打滿算今年才十四歲。
十四歲的秀才都已經是神童了,更彆說十四歲的進士了,那就是天才中的天才,十七歲的三元及第更是驚才絕豔。
皇上當時就龍顏大悅,說期待厲懷明入朝為官為他效命的那一刻。
自此後,便沒人再提讓他進宮做皇子妃的事情。
可皇後還沒有死心,暗中傳話給武定侯,在厲懷明沒考中狀元之前,不許讓他消除孕誌。
在哥兒通□□之後立即給他安排通房抹去孕誌,是很多大戶人家對一心想要做漢子的哥兒的做法。
若非皇後阻攔,武定侯早就給厲懷明安排通房抹去孕誌,又哪裡會讓蕭氏和厲懷安得逞?
武定侯擔心皇後會暗中是什麼陰險手段逼厲懷明就範,就把金鑾殿上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
此後全天下都知道武定侯府有個漂亮如謫仙的哥兒,乃是神童在世,有狀元之才,從小便立誌要除孕誌做男兒,考科舉進朝為官,為聖上和天下百姓立命,為此還給厲懷明取了個明月公子的稱號,便是稱讚他皎皎如明月。
隨後又傳出他的詩歌詞賦文章,書法畫作,得到了許多書院大儒的稱讚,更是證實了他的神童之名,狀元之才。
也是自此之後皇後和那些總肖想著要娶他的人才消停了。
隻是厲懷明怎麼都沒想到,當年成為他保護傘卻會在這個時候成了對準他心臟的利刃!
曾經多麼的風光,私奔的名頭一出,他將會遭到的辱罵和惡意就有多麼強烈。
過街老鼠,名聲臭不可聞不過如是。
厲懷明幾乎已經沒辦法聽清楚客棧內眾人的紛紛議論,隻覺得腦袋亂糟糟的,什麼都無法思考。
那人還在洋洋得意的道:“你們都以為那明月公子有多麼的聖潔無瑕,現在知道了吧?不過是個勾三搭四左右搖擺的表子。當年裝什麼狀元之才,其實就是想要待價而沽,找個更好的男人!現在可不就終於露出本性了?”
“那你說,他找的是什麼樣的男人,身份竟然比得當今的三皇子還要尊貴,實力比大齊的小戰神還要強悍?”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了一個聲音,讓客棧內所有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整個大廳突然靜默了一瞬,連空氣都仿佛凝滯了下來,這個問題仿佛水都沒有思考過,或者是有意識的避開了。
現在這麼直接了當的被人提出來,所有人的都說不出答案來。
有人小心的道:“也沒說那人一定能比得過三皇子和小戰神……”
那個聲音疑惑道:“既然比不過,那為什麼說他待價而沽,勾三搭四搖擺不定?我記得他可是明明確確的拒絕了三皇子和小戰神。說白了還不是那兩位看人家長的好看,死皮賴臉自己倒貼上去的。你們自家閨女長得好看被無賴子看上了,還能怪你呢你家閨女太好看水性楊花勾三搭四不成?”
剛才還罵厲懷明罵的歡的人都有種被什麼東西噎到嗓子的感覺。
“這這個,”塌鼻子大漢結結巴巴的,“也許那個男人是其他國的太子國君……”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這話說得太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