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遙眨了下眼睛,總覺得李懷敘這話有點怪。
但他問她什麼是愛?
她自然知道。
娘親一輩子沒有打算原諒父親,卻在去世前的最後一刻,寫了一封信給他,要他來帶她回家,認祖歸宗,這是娘親對她的愛;
惠娘為了守護她,放棄了自由和嫁人,耗了半輩子陪她待在公孫家那個暗無天日的小院裡,這是惠娘對她的愛;
至於父親,他把她接回家,強硬地要求趙氏把她收入名下,記做公孫家嫡出的女兒,他對她,應當也是有愛的,隻是隨著時過境遷,到如今,估計早已經不剩下多少了。
“所以你是想告訴我,因為二公主愛慕中郎將,所以無論中郎將多麼得罪她,她都能原諒?”
“王妃聰慧,一點就通。”
可是男女之間的愛,真的能有那麼大作用嗎?
公孫遙持懷疑態度。
她幼時一直以為父親與娘親是世上最相愛之人,可是直到後來她才知道,他在官複原職前,甚至連他真實的身份也沒有告訴過娘親。
所謂相愛,不過是他抑鬱不得誌時的一點精神寄托。
親人之間的愛她懂,可是男女之間呢?
她惆悵著,支著腦袋望向眼前波光粼粼的湖麵,沒有再說話。
李懷敘看出她的不對勁,不知從何處摘來一根嫩綠的狗尾巴草,彎彎曲曲地伸到了她的麵前,碰了碰她挺翹的鼻子。
“想什麼呢?”
“沒想什麼。”
公孫遙打掉狗尾巴草回神,金燦燦的日頭底下,李懷敘分明就在她眼前,臉頰輪廓卻跟渡了一層朦朧的金光似的,近難觸摸,熠熠生輝。
她不是不想跟他說實話,而是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些事情究竟該怎麼說。
“沒想什麼就去用午飯吧。”李懷敘扔了狗尾巴草,又來抓她的手。
可是公孫遙卻將手背到了身後。
“你不是說中郎將會把人哄回來嗎?若是叫二公主見到了,估計又要訓我。”
“我都說了,除了父皇母妃,其餘的人,你都不用怕,那麼害怕皇姐教訓做什麼?當她在狗叫就行。”
“……”
哪有人這麼說自己姐姐的?
公孫遙頓了一下,忽而設身處地,將自己代入到了李懷敘的身份,想著今日若是公孫綺或是公孫玉珍站在她麵前,對她的夫君大呼小叫,頤指氣使……嗯,那的確是跟狗叫沒有什麼分彆的。
“那便狗叫吧。”她忽而變得開朗,在李懷敘默默已經收回了手的時候,又將自己背到身後的手往前遞,示意他趕快來牽自己。
李懷敘還沒見過情緒這麼善變的姑娘,一時間哭笑不得,大掌毫不猶豫地又去抓住她,將她牢牢錮在自己的掌心。
夫妻倆穿過群芳盛宴的花園,一步一步往前廳回去。
廳中,李合宜果然又已經坐在了那裡,委屈到剛哭紅過眼的妝容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依舊精致完整到挑不出一絲錯處。
也不知道駙馬是怎麼把人哄回來的,公孫遙默默地佩服著,掙開李懷敘的手,想要自行坐下。
李懷敘卻好似故意,非要把兩人的手臂拉直到不能再拉,才肯鬆開。
這一幕果然落入到了二公主李合宜的眼中。
“老九!”她語氣不是很好地警告著李懷敘,儼然是覺得他在諷刺自己。
“誒!”李懷敘卻傻傻的,佯裝不明所以,“皇姐怎麼了?”
“……”李合宜有點忍不住,又想發脾氣。
但她今日已經發過一回脾氣,若是再發脾氣,駙馬定不會再哄她。
她忍了又忍,問:“你府上剩的黃山毛峰還有嗎?還有的話,午後勻一點給我和駙馬,我們好帶回去喝。”
尋常不論什麼都是好說話的李懷敘,這個時候卻是瞪直了眼:“那可是我在父皇麵前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來的,二皇姐說要拿走便要拿走,那我喝什麼?”
“你平日裡又不貪戀黃山毛峰,你要喝什麼不成?”
“不成,我近來就愛喝這個!”
“你……”
李合宜覺得,這個弟弟真是不打不成。
她瞧著李懷敘死皮賴臉的樣子,沒好氣地問:“你近來有無什麼想要的?說出來,皇姐送你。”
李懷敘欲擒故縱這麼久,就等著她說這句話。
故作苦惱地思索了一番,道:“還真有個不情之請,想要皇姐把駙馬借我一日,可好?”
“你要駙馬做什麼?”
“你彆管我做什麼,反正這黃山毛峰,也不是皇姐愛喝,到頭來,不也是駙馬的囊中之物?”
“你……”
驟然又被他打趣,李合宜麵子上不是很掛的住。
心煩意亂地看了眼坐在邊上同個鋸嘴葫蘆似的薛明睿,道:“他說的對,反正東西是給你要的,你自己決定吧。”
“好。”
薛明睿點了點頭,既是在回應李合宜的話,也相當於,是在回應李懷敘的話。
公孫遙在邊上看著,隻覺這家人的相處方式真是奇怪,說這樣的姐弟關係算親昵吧,也算不上,但要說疏離,好像也不至於。
這樣不遠不近,好像也還挺好的,她想。
不似她和公孫家的那幾個,若非是必要時候,她估計永遠也不會請他們上門來,他們日後不論出嫁還是成家,有了新的宅邸,她也是懶得上門去的。
最好老死不相往來。
—
然而這世上很多事情都不能想,總是想什麼,就來什麼。
公孫遙和李懷敘剛送走李合宜和她的駙馬,便又有一架馬車緩緩行駛到了他們的王府門前。
“遙遙!”
一聽聲音便知道,是她最不願意見到的趙氏。
不過倒是稀奇,這回喊的居然是遙遙,不是迢迢。
她回頭,隻見到趙氏正由人攙扶著從馬車上下來,臉上帶著永恒不變的虛偽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