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條件？什麼條件？”
宋厝：“第一,既然是學校鼓勵小孩們獻愛心，那就應該是他們自己靠勞動去賺錢，再捐助。畢竟,如果學校倡導孩子們獻愛心,轉頭就讓她們問著家裡要錢的話，這哪裡是獻自己的愛心？這是拿著家裡的錢,去做人情。”說到這裡的時候,宋厝低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兩個小不點兒,笑著問：“對嗎？”
宋好時作為一個哥哥的無情吹捧小機器人,當然是哥哥說什麼都對,她瘋狂點著自己的小腦袋,“對的對的。”
李禮也跟著點頭，“所以需要老師們給我們寬限一點時間。”因為他們在短時間裡,也賺不了很多錢。
前台愣住,下意識道：“可是他們都還很小,怎麼賺錢？”
“賺錢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們要學會自己獻愛心。難道獻愛心這種事情還能讓彆人代勞嗎？那獻愛心的本質就變了。”宋厝說，“何況,他們能做的事情有很多。幫助家裡做家務活,也可以去社區做誌願者,也可以去撿廢品變賣,這些都算是他們的勞動,換取打工費。難道這不就是讓小孩子們獻愛心的本質嗎？就是讓她們通過自己的努力，把得到的成果獻給需要幫助的人？”
前台一時間有些無語,說不出來任何反駁的話。因為宋厝這話聽起來，似乎才是真正讓學生們獻愛心的正確打開方式。
但是她同樣也知道，就這樣的獻愛心,估計一個小孩也拿不出來多少錢。
“第二點，我想知道你們這個排名究竟是用來做什麼呢？為什麼一個捐贈活動，還要做一個排名？”宋厝問。
前台抹了一把自己額頭上冒出來的細細密密的冷汗，解釋道：“這其實就隻是一個表彰的作用。”
“哦，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你們是想弄個氪金榜，刺激消費。”宋厝笑著說。
他臉上的確是帶著笑意，但是眼裡卻有些冰涼。
“看來是我想多了，不過用獻愛心排名來表彰的話，我個人覺得不是很妥當。愛心這種東西，孩子們能拿出來的，我相信他們都一定拿出了自己的所有，每個孩子都是天使，這不論捐贈了多少，都已經算是傾其所有，難道不應該是每個孩子都值得表彰嗎？再弄出來一個排行榜，是不是有些欠考慮？”宋厝問。
前台聽見他這話，總覺得話裡有話。尤其是最後那句“是不是有些欠考慮”，再配合著宋厝的語氣，總是讓人覺得他像是在直接問“你腦子是不是有病”。可這隻是她自己的想法，並沒有宋厝罵自己的證據。
“這個，這個我們可以再考慮考慮。”
宋厝：“好，那你們考慮。我還有第三點要求，也是最重要的，既然孩子們捐獻愛心，那這些愛心究竟用到了什麼地方，是購買了物資，還是直接以她們捐錢的現金的方式交付給了受災群眾，這些需要公開明示，讓孩子們都知道她們的愛心已經交給了有需要的人手裡，對嗎？”
到了這時候，前台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如果按照宋厝提出來的三點要求走完一整個流程的話，那她們還能拿到什麼好處？小孩們不能從家長手裡拿錢，每個人上來捐幾塊十幾塊，她還要勞心勞力地列出使用明細，還要聯係災區，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事兒嗎？
宋厝在提出來這幾個條件時，門口那些家長也聽見了。
他條理清晰邏輯分明，而且也並不是一味拒絕讓孩子獻愛心，還能讓小朋友們在家裡，通過做家務的方式自己賺錢，真正明白獻愛心是一件多讓人覺得美好而又不容易的事。愛心是要用自己的努力，給彆人帶去快樂和安逸的生活，這種付出和努力不是為了自己。
隻有當真正實踐過了，才知道原來想要獻愛心，這件聽起來很浪漫也很值得發揚的事，等真正實行起來，是有多不容易。
當宋厝的要求提完後，原本在門口的家長也紛紛進來，表示支持著他的決定。
“沒錯沒錯，是應該培養孩子獻愛心的好習慣，但首先我們必須要讓他們知道什麼叫真正的獻愛心，而不是拿著家裡的錢，去做慈善。”
“我也覺得這位家長說得很有道理，我看不如老師先給孩子們幾天的時間，看看他們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是啊，我也覺得這排行榜不太妥當，既然是每個孩子都捐獻了自己能拿出來的所有，那麼每個孩子都應該得到表揚，我看老師應該給每個孩子都發一證書表揚。”
“對，如果孩子們捐了錢，就應該讓他們得到相應的表揚，也應該讓她們知道這些捐款最後去了哪裡。不然，這就不是在給災區人民捐款，而是在給你們培訓機構捐款。”
一下湧進來這麼家長，大家都七嘴八舌的，說著差不多的讚同宋厝的話，前台此刻終於聽得頭都大了。
什麼？還要給每個孩子發一證書？弄一電子排行榜，一毛錢的成本都不需要，頂多打印出來，也就一兩毛錢，但是還要頒發證書，一個證書都需要去買，便宜的也要幾塊錢，還給所有的孩子頒發，那她們跆拳道館還賺錢不賺錢了？難道還要倒虧嗎？
前台腦子裡嗡嗡作響，恨不得現在立馬遁地逃走。但是這時候又有這麼多的家長圍聚在一塊兒，就算是她想逃走，也沒有機會。
她心裡已經氣得要死，但麵上卻仍舊需要笑嘻嘻，“各位家長，大家稍安勿躁，我們的本意當然也是希望從小能培養孩子的愛心意識。既然大家提出來了要求和建議，我們學校也會好好認真考慮，今天我們就先不捐款，等下次上課時，我們再通知學校的決定，好嗎？”
這話一出，在場的家長差不多心裡都有些明白過來那意思。
既然老師都已經暫時先不要求“家長”捐款，那她們也不至於還這麼咄咄逼人。
捐款矛盾暫時平息了下去，前台也從教室裡抱走了那個寫著捐款字樣紅色箱子，老師們重新入場，今天的教學任務這才剛剛開始。
宋厝和薑慧穎也走出了教室，薑慧穎一直在沉默，宋厝也沒有說話。
宋厝雖然沒有自家妹妹能看透人心的外掛本事，但今天出了這事兒，薑慧穎的狀態明顯不太對勁。
他的確看不慣任何人以“獻愛心”的方式強迫要求他人捐款，但像是今天這事，說到底跟薑慧穎的關係並不大。
就算是老師提出來讓學生捐款，宋好時身上沒錢，需要問薑慧穎拿錢，但這也隻是薑慧穎暫時墊上，事後對方隻需要告訴他，他自然會將宋好時和李禮兩人借走的錢補上。
但他今天見到的薑慧穎，是真的很生氣，那麼多家長最後都默認了興趣班老師這一出，偏偏她這個不是家長的人，卻是在場的成年人中，唯一一個衝進去反對的。
這讓宋厝大感意外。
培訓班的外麵有個露天的陽台，往日裡大夏天沒有什麼人坐在這裡，但最近下雨，今早放晴，這時候還算是比較涼爽，宋厝和薑慧穎兩人坐了下來。
“今天老師提出來要捐款，是好好先站出來反對的嗎？”宋厝問。
他太了解自己妹妹了，當初在沙灘撿垃圾的時候，他都已經把兩個小團子帶出了戰鬥現場，但是這小團子還能隔空戰鬥。由此可見，即便是再乖巧的人類幼崽，在某些地方，總是能帶給你出其不意的“驚喜”，這驚喜一般還能讓人感到提心吊膽。
薑慧穎以為宋厝會直接問她今天為什麼“越俎代庖”，畢竟也是因為她的緣故，讓宋厝浪費時間跑了這一趟。如果她直接給兩個小團子拿了錢，就不會出現這樣的問題。
聽著宋厝的話，薑慧穎還是點了點頭，“嗯。”
宋厝笑了笑，似乎並沒有為了妹妹今天的舉動生氣，反而覺得有點意思。
“她說什麼？”
薑慧穎回想到宋好時說的話時，她笑了笑，“她說自己沒錢，不能捐款。”
宋好時當時的確是這樣講話的，班上彆的小孩都是家裡人送來的，但是她和李禮兩人，是薑薑姐姐送來的。宋好時這段時間已經明白過來，薑薑姐姐是哥哥安排放在她身邊保護她的人，跟哥哥，跟乾媽他們都不一樣。
她也做不出來老師讓她們捐獻愛心，而自己轉頭去問家裡人要錢的舉動。不然，在昨天晚上她聽見自己哥哥和張阿姨都要捐款時，早就已經嚷嚷著讓宋厝也給她錢，她也想捐款。不是自己的錢去捐款，怎麼叫做自己獻愛心呢？
前台被宋好時不按套路出牌的問題給弄得懵了一瞬間，然後讓她出去找家長要錢，但宋好時堅決反對。
“那不是我的錢，不是我的愛心。”她對於事情的真相很看重，覺得這是老師在故意誘導她們去騙人。但騙人是不對的，這不是她的錢，就不是她的愛心。
宋好時的固執，讓前台無法回答，後者乾脆直接無視了她，直接宣布將會拉通排名，設定捐款排行榜的事。
在門外的薑慧穎，有一直在關注著宋好時。當她看見宋好時和李禮兩人就這麼可憐巴巴站在隊伍外麵，都沒有人理會的時，薑慧穎忍不住了。
有那麼一瞬間，她想到了自己妹妹。她忍不住想，當初薑慧雯是不是也像是宋好時這樣孤零零站在外麵。宋好時身邊還有李禮，可當時她妹妹身邊，應該一個人也沒有吧。
薑慧穎主動坦白：“我知道今天是我做事有些衝動了，我沒有保護好她，還讓她差點陷入混亂中，這違反了我們之前簽的合同條例。如果你要開除我，我也沒話說。”
她在做事的時候已經想到了可能會發生的狀況，但如果再來一次，薑慧穎想，自己應該還是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當初她妹妹在麵對這樣的情況時，她沒能第一時間知道，也沒能來得及了解，但是現在宋好時又遇見了這樣的事，即便是她知道宋家壓根就不缺這點錢，但她還是想要保護兩個小團子她們自己的想法，沒有人應該被這樣的捐款綁架。
宋厝：“我沒有這個意思，如果今天是我在這裡的話，我應該也會做出跟你一樣的選擇。”
他並不覺得捐款是錯誤的事，但是如果有人用“捐款獻愛心”這樣的名頭，去強迫，去綁架彆人做一些並不發自本心的事情，他不會同意。
愛心事件並不能成為某些人斂財或者是想要贏得好名聲的借口，小孩的愛心很純粹，他們做大人的，原本應該是守護這樣純真純粹的愛心，而不是成為主動汙染的人。
薑慧穎臉上的表情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眼前的情況跟她想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樣，她其實已經做好了被開除的準備，沒想到宋厝壓根就沒有讓她收拾鋪蓋卷走人的意思。
見宋厝沒有彆的話要問自己時，薑慧穎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你不問問我今天為什麼這麼衝動嗎？”
這些天的接觸，不僅僅是宋厝摸清了薑慧穎的性格脾氣，同樣的，對方也摸清了宋厝是個什麼樣的人。
薑慧穎知道宋厝很聰明，不愧是能被保送到國內頂尖院校的人，她相信宋厝肯定已經看出來了她今天的反應不能隻用“衝動”兩個字來概括，可是後者什麼都沒有說。
“你想說的時候自然就會說，你不想說的話，我現在問了，不然就是沒有答案，不然就是謊話，那我還問什麼？”宋厝反問。
薑慧穎怔了片刻，隨後發出一聲輕笑。
“我奶奶是前幾年中風的。”她說。
這一點宋厝是知道的，就因為老人生病，她這些年打比賽攢來的錢，幾乎都耗費得一乾二淨。看病就是個無底洞，何況還是年紀都已經八十多的老太太，身體本來就同時存在多種疾病，在醫院裡過的每一天，都花錢如流水。
“我其實還有個妹妹，她比我小十五歲。但她沒了，奶奶就是在她沒了那年，受到刺激，中風住院。”薑慧穎道，“我們都是奶奶從路邊撿的孩子，她還算是年輕的時候，就靠著納鞋底，在天橋上售賣，養活我和我妹妹。”
她是從一個清貧的家中走出來上大學的女孩子，進入大學後，在彆人忙著談戀愛的時候，她已經在想著能怎麼賺錢。大一通過勤工儉學，大二時知道了還有業餘的拳擊賽可以參加，獎金相比於她在勤工儉學的崗位上豐厚多了，加上她本來也有這方麵的興趣，便換了方向發展。大學時，她朝著家裡寄了不少錢，減輕很多負擔。
奶奶收養她的時候已經接近五十，等到小妹來到家裡時，她奶奶的眼睛已經大不好了，即便是在白天，帶著薑慧穎買的老花鏡，也看不清楚針線，更彆說納鞋底。但家裡還有一個要讀書的妹妹，奶奶就隻能去外麵收廢品，撿垃圾賣廢品。
這種情況持續了好幾年，終於當薑慧穎漸漸走入了職業拳擊選手時，得到了一點改善。
她比賽成績不錯，後來還入了國家隊，每個月即便是不打比賽，也有了固定的進項。薑慧穎幾乎將所有的錢都寄回家裡，老人年紀大了，已經不適合再在外麵工作，一般人家像是她奶奶這樣年紀的老人，早就已經在家安享晚年。妹妹的學費生活費，都由她一人承擔。
好在姐妹二人從小一起長大，感情很好。妹妹也很爭氣，在青春期這樣極容易被外界誘惑、走上歪路的年紀，卻始終堅持著自己。“我妹妹成績很好，也很懂事。我每次給她打電話問她在學校的生活費夠不夠，她都說夠了，總讓我不要再給家裡打錢。我在外麵打比賽訓練，幾乎沒什麼時間回家。每次回去，隻要我不主動給她買新衣服，她都絕對不可能自己買衣服。”薑慧穎在說到自己妹妹時，臉上掛著淺笑，像是在記憶中的那個小女孩，又重新變得鮮明了起來。
“後來，就是我出國打比賽的時候，她們學校要求捐款。因為學校有個學生患病，所以學校組織公益捐款。我妹妹捐了二十，卻在當時被她們老師特意點名，當著全班同學的麵，問她捐這麼一點錢是怎麼好意思的，彆的同學都捐了多少多少，而她的二十塊，看起來太沒有誠意，說她不懂得什麼叫善良。”
薑慧穎說到這裡的時候，有些氣得隱隱發抖，即便是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好幾年，但每當回想起來的時候，每當她想到自己去學校找老師質問時，當她得知到妹妹在學校被人羞辱時，心裡的憤怒，即便是現在站在扶盂縣，那傾盆的大雨，也無法平息一點她的怒火。
“我妹妹一天的生活費，就十塊。彆的同學，一周至少會給自己加一次雞腿，吃一次烤串，但她每天中午的飯菜，永遠都是學校最便宜的。零食從來不吃，新衣服永遠不買。她能拿出兩天的飯錢，捐贈出去，卻被老師說沒有一點愛心。”薑慧穎頓了頓，苦笑一聲。
事後，她曾經質問過妹妹的班主任，像是她這樣的家庭，究竟是要做到什麼地步，才算是善良，才算是有愛心。難道善良，是一定要用豐厚的金錢來衡量的嗎？
那窮人，是不是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擁有善良？
薑慧雯是個很要強的小姑娘，當捐款那天被老師指出來捐的錢太少要求再拿錢時，她沒有選擇給自己的姐姐薑慧穎打電話，而是準備自己利用放學時間去打工賺錢。
她見過姐姐的比賽，在她看來，那都是用命換來的錢。她不能因為一次愛心捐贈，再去吸血姐姐。
“她隻是個十三歲的，才上初一的小姑娘，就算是她想去打工，但是那麼瘦小，又有誰會真的願意用她？都還是童工。她沒有辦法，於是想到了我奶奶之前去撿廢品賣錢的事，她每天放了學，下晚自習後，就每個街道每個街道地走啊走啊，遇見垃圾桶，她都會去翻一翻，每天晚上很晚才回家。奶奶問她做什麼去了，她說留在學校裡自習。奶奶年紀大了，眼睛和嗅覺都不太好，看不出來她渾身臟兮兮的，還以為她說的是真話。
“她最後，撿瓶子，換了四十三塊八毛。”薑慧穎說。
她對這個數字記得很清楚，那是她妹妹即便是摔進了下水道裡，也死命不肯鬆開的手掌心裡捏著的一遝零錢。
她是準備用這個錢，第二天捐給學校裡那個患病的女孩的。
這是她自己辛辛苦苦，走了一周時間的夜路，將學校到家裡這段道路，周圍左右十條街都走遍了，每條街的垃圾桶也都翻遍後，終於賺到的辛苦錢。
“她很傻，不知道給我打電話，總感覺到這是自己能做到的事，覺得不應該再給我增加負擔，所以才會那麼倔強地一個人去賺錢。在她那個年紀，彆的同學都在晚自習後回家休息，隻有她因為老師的一句話，拚著一口氣去找廢品，去賣錢。天那麼黑，那下水道井蓋怎麼就沒有了？她就掉了下去。”薑慧穎壓著心頭的情緒，努力將這一番話完整地講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