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彆人說她曠了一年的課,季甜甜是有些不服的。
在賽季開始前，她沒少來學校，也和學校溝通過外訓的事情,並向老師保證平時不會疏於練習。
她確實缺席了很多課，但是這位學姐實在太誇張了。
“元旦演出又不是玩笑，很多國內外舞團領導都會來看,關係到我們未來的職業前景。你讓一個滑冰舞的來,像什麼樣子！”六年級班長丁薇正在盛怒之中，情不自禁抬高了音量。她目不轉睛地瞪著眼前的五年級生，沒有看到站在門口的季甜甜,說話也沒什麼顧忌。
“季甜甜很厲害的……”五年級班長小小聲說話，“她以前還和舞團一起公演呢……”
“又不是什麼重要角色，而且她本來就受校長照顧。”丁薇冷笑一聲,“運動員就是好啊，學業方麵說放水就放水。”
丁薇沒有見過季甜甜,也沒見過她跳舞,隻是聽說過學校破格錄取過這麼個冰舞運動員，並且曾經參與過舞團公演。
她也多少聽聞季甜甜在國際上拿到過獎項,不過在她看來，那些獎項不是學校對她寬容，給她大開方便之門的理由。隨隨便便就把稀有的公演機會讓給一個不專心跳舞的運動員，那對於跳舞真的很好的學生來說極不公平。
至於季甜甜的舞蹈技術，丁薇並不覺得她能好到哪兒去。舞蹈生哪個不是天天練習，她離開學校那麼久,天賦再好也會飛速退步。
“就假設季甜甜真的還可以，這麼點時間也不夠她學會幽靈女王的所有動作。”丁薇深深歎息，搖了搖頭,“我看我是指望不上你們了。哎，一個個的都不知道在學什麼。”元旦演出，每個參與的學生都有自己的分工，哪怕不在台前表演，也會在幕後幫忙。忽然有演員無法上場，替補又不夠給力的話就比較難辦。很難找到人。
丁薇想到人員安排就頭疼，忍不住又要罵一頓五年級。
“學姐，讓我試試吧。”就在這時，一直站在門口的季甜甜走進教室。
頓時所有學生的目光都向她投過來。教室裡除了丁薇，還有幾個六年級生。六年級望著季甜甜，眼中帶著一絲嘲諷，而五年級望著她，眼中則閃爍著期待的光。
季甜甜本來對這個元旦演出沒什麼想法。畢竟她之前一直外訓無法參與排練。
但是轉念一想，這個演出既然有很多舞團領導要來，那她或許是應該參與一下。沒準能夠獲得一些人脈，以後自己建舞團，也用得到。前世她就是太不在乎這些舞蹈以外的事情，最後舞團支持得很勉強。
那就試試吧。季甜甜用一雙圓亮的眼睛望著丁薇。前世作為編舞和舞劇演員，像《吉賽爾》這樣的經典劇目，每個角色的動作，她都記得一清二楚。
“你？”丁薇一臉難以置信地望著季甜甜，“你要怎麼試？”
“我現在跳幽靈女王整段變奏。”季甜甜微笑著說話。
變奏在舞劇中，主要指為角色特彆準備的一段特色音樂，通常為角色獨舞準備。幽靈女王的獨舞變奏，在100分鐘的舞劇中占據5分鐘左右，但卻是整部舞劇中最有難度的部分之一。
“季甜甜竟然會整段變奏？”
“怎麼會的？一般都要練好久吧？可她一直沒來上課和練習……”
“她不是一直在練《大明宮詞》嗎？怎麼有時間的？”
“我的媽，好厲害啊……”
周圍響起竊竊私語。很多六年級生依然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季甜甜。
“那行，你試試吧。”丁薇懷疑地看季甜甜一眼，與一眾學生站到邊上，拭目以待季甜甜的舞蹈。
季甜甜換好足尖鞋，做好熱身，然後便麻煩負責播放音樂的學生打開手機。《吉賽爾》中幽靈女王的音樂開始響起。
負責引領少女靈魂的幽靈女王高傲冷漠，帶著一絲鬼王獨有的清冷氣質。她的進場動作，便是維持著上身不動的模樣，以極快的足尖小碎步來回移動，仿佛是在漂移。
這次季甜甜努力控製住上半身，不讓冰舞的慣性帶著她走。
她眼眸低垂，在兩個年級的注視下輕盈立起足尖，來回移動。她回想著在冰上邁刀齒碎步的感覺。那些冰麵練習，不斷強化著她對足和腿的控製能力。在摩擦力更大的地麵上，她的姿態異常輕盈。
幽靈女王還有一個經典動作，那就是阿拉貝斯旋轉。在這個動作中，舞者需要上身挺直，動力腿向後伸直，與穩穩直立的主力腿呈九十度，然後，緩緩挪動支撐身體重量的主力腳，做360°緩慢旋轉。旋轉完還不算完，需要緩緩俯身，抬高動力腿。最後，收腿完成動作。整個過程中，動力腿始終需要牢牢控製在空中，不能下落，不能有偏移。
而這個動作，和花滑中的燕式步頗為相似。在夜以繼日的練習中，季甜甜對腿部的控製已經變得非常優秀，下盤核心都很穩健。在冰上，她抬腿做姿勢還要附帶一隻沉重的冰鞋。而在陸地上，她並沒有這樣的負擔。她非常輕盈而放鬆。
她抬著腿，緩緩旋轉，整個人如同一座雕塑。在那優雅又不動如山的舞姿中，幽靈女王的清冷高傲撲麵而來。
一時間丁薇和其他旁觀的學生，望著季甜甜都露出詫異的神情。季甜甜的舞蹈動作很嫻熟，而且，技藝精湛。
五年級學生不由再次回憶起第一次見季甜甜跳舞時的樣子。
雖然季甜甜離開學校很長一段時間，但是她看起來，又完全沒有離開。她還是那樣優秀，像是時刻準備好走上舞台。
她是冰上的舞蹈家，也是陸地上的舞蹈家。
變奏結束，季甜甜緩緩抬眼，麵無表情地望向丁薇。季甜甜還沉浸在角色中，身上帶著似有似無的冰冷鬼氣。眉眼中充滿氣勢。
丁薇被季甜甜看著，不由倒抽一口冷氣，向後退開一步。
“丁薇，你挑甜甜來跳幽靈女王啦？”站在門口旁觀的校長出聲說話。她時不時會來舞蹈教室旁觀學生們準備元旦演出的情況，沒想到這次竟然碰到了驚喜。
季甜甜好久沒有來學校，校長還擔心她跟不上進度，沒想到，她看起來依然如當初跳巴蘭欽那樣耀眼。
“季甜甜的確很適合這個角色，她下盤很穩，能將幽靈女王那種非人的氣質和控製力表現得淋漓儘致。丁薇，你也要努力啊，可千萬彆被優秀的後輩超越了。”校長繼續說話。
丁薇一時沒有說話，她也無話可說。
校長走後，丁薇憤憤地看向季甜甜。最初她覺得季甜甜是仗著運動員優勢才搶走公演機會的。現在她知道，季甜甜是史無前例的冰上陸地雙打選手。
現在她心中隻感到一陣無力。
是那種，看到強者的無力。
彆人質疑季甜甜的冰舞，她就拿到金牌，彆人質疑她的舞蹈技術，她就當場跳一段變奏。她不需要多說什麼，她用實力來說話。
“從今天開始按時排練，不要遲到。”丁薇麵無表情地扔給季甜甜一句話，然後便轉身走了。
才從角色裡出來的季甜甜忽然有些茫然。她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又給自己加了個任務。
本來以為這陣子訓練任務輕了可以有時間多休息一會兒，沒想到這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把排練舞劇加進了自己的行程表裡。她自己都沒回過神來。
她不由皺起一張小臉。
“謝謝你啊甜甜。”有五年級的同學過來對季甜甜悄悄說話，“要不是你我們不知道要挨多久的罵。”
“能者多勞，你這陣子就多辛苦一點，謝謝你啦！”
“有你在，那些學姐學長也不敢太囂張啦，哈哈！”
五年級的同學們圍繞在季甜甜身邊有說有笑。雖然大家都很久沒見季甜甜了，但是氣氛卻無比融洽，不見絲毫生疏。
季甜甜默默地想，這樣或許也不錯。忙一點兒也值得。
沒過幾天，就到了年末的2012全國花滑錦標賽，依然是花滑四項青年組成年組都要參加。季唐和隊友們也來到賽場。
很快就到了冰舞比賽當天。因為季甜甜和唐逸的知名度，觀看冰舞的觀眾空前的多，觀眾席上格外熱鬨。
與之對應的，參與冰舞比賽的選手也格外多。因為季唐在上一賽季世青賽拿下銀牌，按照規則，這一賽季世青賽中國可以出戰三對選手。
除了青年組一號季唐，青年組二號林艾莉辮子哥這兩對必然要上世青賽的選手以外，還有一對選手將在全錦賽選出。
而在眾多準備爭搶三號席的選手當中，季甜甜和教練們一致認為最有希望的，是一對中加混血雙胞胎兄妹。
這對兄妹目前14歲，本來是加拿大國籍，之前一直在加拿大接受訓練，和盧卡斯米婭有過接觸。
季唐的出色成績，令這對混血兄妹感覺到了世界風向的變化和新機會的出現，於是果斷轉入中國籍，向著為中國出戰的目標而努力。
“甜甜，我們都很喜歡你和唐。”比賽開始前，混血兄妹找到季甜甜，一臉憧憬地說話，“聽盧卡斯說，你和唐都很喜歡學習好的人，所以我們一來中國就買了這個！”說完便一起亮出各自買的習題冊。倒是幸好，沒有亮出五年高考三年模擬。
“我從沒那樣說過……不過，嗯，好好學習確實沒錯啦。”季甜甜對混血兄妹露出微笑，“比賽上一起加油呀。”
“好！”混血兄妹一起點頭。
不過有些出乎季甜甜意料的是，這回換成了國家隊唯一成年組笑口常開缺席全錦賽。
他們是在比賽前天，突然說不來了。聽徐馳說，是因為魏笑膝蓋舊傷複發實在來不了。於是季唐和成年組，又一次錯失了一次正麵交手的機會。
雖然選手不能到場，但是成年組的主教練馮教練還是來到賽場觀看比賽，順便看看國內冰舞目前的局勢。
兩天的冰舞比賽很快落幕，季唐都沒有失誤。最後成績顯示出來。季甜甜唐逸以151.38分拿到第一。林艾莉組以114.32分拿下第二，混血兄妹組以110.56拿下第三。
“不看不知道啊。這個分數差距……現在季甜甜唐逸，和國內的選手，已經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了……”看著最後排名，現場觀眾發出感慨。
“是啊，在大獎賽上根本看不出這樣的差距。”
“和其他青年組選手比，季唐的滑行更有力量和情感……真的不一樣啊。”
就連季甜甜看到最後的排名也有些震驚。她還是第一次，和第二名拉開這麼大的分數差距。
不過，有那麼大的分差其實也很好理解。短舞上，林艾莉組和混血兄妹組的圖案舞都錯三到四個關鍵點，接續步2級水平。至於自由舞，他們的接續步都在1-2級掙紮，其他撚轉和聯合旋轉再失誤一下，就差不多是這個分數了。至於節目內容分，在選手的技術水平還不是很紮實，一套步法都滑的磕磕巴巴的情況下，也很難給高。
雖然混血兄妹組成功拿到了青年組第三個名額，可以進入國家隊備戰世青賽，但是他們還是受到了主教練的批評。
季甜甜和唐逸離開頒獎台後，就聽到混血兄妹的主教練在訓斥他們。
“接續步怎麼有那麼多失誤？”主教練忍不住加大音量，“你們這樣到了國家隊，還不是天天墊底？看看你們和季唐差了多少！國外怎麼訓練的？”
“我……我太緊張了……”混血妹妹淚眼汪汪地說話，“而且這裡的冰麵和以前用的感覺不一樣……”
“不要找借口！季唐哪兒的冰都能適應，為什麼你們不行！”
季甜甜有些同情混血兄妹。她依稀記得最初她參加全錦賽時，拿到的分數也就120多，沒比混血兄妹高多少。
不過分數這東西是要有對比的，她當初和唐逸參加全錦賽初戰時，國內可沒有超過150的高分選手。要有了，季甜甜估計徐馳可能也會說他們兩句。
她再次抬頭看一眼成績顯示屏，感覺到身體裡充滿了乾勁。那些分數真實地告訴她，她真的在進步著。
其他選手和教練的事季甜甜不便參與，於是便去更衣室換衣服去了。比賽用的褲襪一直穿著挺難受，一離開賽場她就會想辦法把它換下來。
她出來時，正好遇到之前一直在全錦賽遇到的小冰童喬夢晗。
又過一年，喬夢晗也長大了一歲。之前喬夢晗曾經送過季甜甜一個親手做的美樂蒂掛件。這次季甜甜早有準備，送了喬夢晗一對穿著《大明宮詞》考斯滕的甜糖鵝。
“謝謝甜甜姐姐，我好喜歡。”喬夢晗看看手裡的甜糖鵝，過了一會兒，才用充滿憧憬的聲音說話，“我好想看到他們穿白婚紗和禮服的樣子啊。”
季甜甜正想反對，但轉念一想，想看到玩偶穿婚紗，可能是每一個小女孩的夢想。
“小喬，你不覺得，五顏六色的考斯滕，比婚紗更好看嗎？”季甜甜望著喬夢晗，露出輕柔的笑容，“婚紗隻是婚紗，而考斯滕，是戰袍呀。”
“嗯，也是呢。”喬夢晗抬起頭，對著季甜甜露出微笑，“甜甜姐姐必勝！”
季甜甜道彆喬夢晗，去找教練，然後看到徐馳正在和成年組的馮教練聊天。
“你們魏常不來，領導又該發怒了吧。”徐馳對馮教練說話，嘴角帶著一絲無奈的笑容。
“可不是。”馮教練也露出苦笑，“不知道世錦賽受不受影響……如果受影響，你們就得準備好升組去霧迪杯了。”
季甜甜聽到霧迪杯這三個字，不由怔了怔。
這一賽季世錦賽上選手的發揮，決定了下個賽季冬奧會的名額。但是，世錦賽不會分配掉所有冬奧名額。還有五個冰舞名額，會留給落選賽，也就是下個賽季秋季的霧迪杯花滑比賽。沒能在世錦賽上獲得冬奧參賽資格的國家，可以派選手去霧迪杯進行最後一搏，排在前五便能掙到名額。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徐馳的口吻有些凝重，“魏笑會好起來的。”
“可我總得準備好應付最壞的情況。還好，你們甜甜和唐逸，已經經受過很充分的曆練了。我現在很肯定，我們冬奧名額一定是不愁的。哎，這真是不幸中的萬幸。”馮教練露出釋然的神情。他不經意間轉頭，看到站在不遠處的季甜甜，於是拍拍徐馳的肩膀，“你們要加油啊。也彆讓運動員太辛苦。”
“好。”徐馳點頭，“一起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