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剛才,聞過人魅偽裝廖仙師時身上的味道,也聞過人魅本身的味道。
勤勞細心的蛟趴在地上,仔細聞地上的氣味,順著味道一路遊過去。
她的動作嫻熟,像這麼做過無數次,大眼弟子既驚歎又想笑,死死憋住,小聲:“它這樣,有點點像……”
狗
那個字還沒說出來,謝蘊目帶雪色,冰冷朝他一望,大眼弟子立即噤聲,有些尷尬和無措:“元君,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嘲笑……”
他真不是嘲笑,隻是他覺得那條大黑蛇好像什麼都會,有種奇怪的可愛感,很想和它套套近乎。
謝蘊目色未暖:“小蛇很聰明,比一般獸要敏感,你這樣說它,它會生氣。”
“是,元君……”大眼弟子隻能屈服,誰讓大黑蛇不是他的仙寵。
“阿!我的袋……”大眼弟子腰間懸掛的袋子再度被一條黑影咻地掠走,阿嫵一嘴咬下丹藥,一甩尾巴一溜煙兒往前跑。
待跑遠了,阿嫵不悅回頭朝那弟子嘶了一聲。
她在前麵帶路,這個沒用的人類居然在後麵編排她,真令蛟生氣。蛟才不慣著他。
大眼弟子再度遭遇強盜,滿眼空空,謝蘊再度提醒他道:“我給你說過,它會生氣。”
大眼弟子捂住臉,生氣就要搶走所有丹藥,這樣的脾氣,除了蘊微元君能養,其餘弟子養了可能會傾家蕩產。
謝蘊稍安撫他:“你的丹藥,我會賠你。”
他快步上前,跟上前檢查阿嫵到底有沒有吃雜丹藥。
“……找到了!”幾名弟子歡呼起來,扒開一處草叢,裡麵身穿弟子服的陳師弟正渾身鮮血暈在草叢裡。
他受傷嚴重,易於被人魅模仿,這才被人魅盯上。
謝蘊扒開陳師弟的眼皮和手腕檢查,沒發現化為人魅的跡象,說明當時人魅隻想利用陳師弟的身份逃走,沒像對廖仙師那樣打算長時間偽裝。
“帶他回去休息,給一顆生血丹即可。”謝蘊道。
幾名弟子把陳師弟攙扶帶走,臨走時滿懷笑意想摸摸阿嫵的腦袋:“怎麼能這麼厲害……”
阿嫵毫不客氣甩開腦袋,拒絕被這些人類摸,嘶――她聞味找人,是為了早日聽課化龍,才不是為了這群雜魚的喜歡。
來蓬萊仙宗沒有多久,她的靈力越來越多,學會了一個法術、還會正確引導靈力、很多知識。這更說明她的想法正確,化龍之事,任重而道遠,一定要站在人類的肩膀上。
如果不是因為這,她堂堂蛟大王,才不會做這種引路的事。
她這樣一條能屈能伸、不擇手段的蛟,根本不在意彆人的眼光,再度聞著地上的味道,迅速朝前遊。
蓬萊外山。
人魅選擇了把廖仙師藏在蓬萊外山的一處山洞裡,當阿嫵帶著謝蘊等人到那裡時,那位廖仙師已經渾身青黑,長出了尾巴,隻有眼睛仍然黑白分明,是人類的模樣,看見他們之後,眼淚如線,不斷絕地汩汩流出。
他張開嘴:“呲呲……”
已經隻能發出人魅的聲音,如果來的人不是了解前因後果的謝蘊等人,廖仙師很有可能會被當成人魅打死。
幾個人扶起廖仙師,謝蘊手結治療法陣,為廖仙師治療起來。
阿嫵好奇地盯著治療過程,謝蘊的手勢這次繁複無比,蛟眼睛夠快,但尾巴卻不夠用。謝蘊已經用上了雙手結印,她卻隻有一條尾巴!
阿嫵默默盯著自己的尾巴,綠眸幽幽,恨不能當場分成兩根。
謝蘊的法陣發出琉璃般的燦爛金輝,顏色異彩卻不顯紛繁,揉在金光裡。廖仙師的真武大印也開始護主,為廖仙師牽引心神。
廖仙師身上的青黑的人魅皮、尾巴漸漸褪去,指甲脫落,慢慢變為一個仙風道骨、鶴發童顏的老者。
他終於能說話,老淚縱橫哭道:“蘊微元君!多謝你們救我一命呐。”
“仙師命中有此造化,是仙師之德。”謝蘊輕道,“可是,以仙師的修為,怎會被人魅所擒?”
廖仙師被關了許久,終於重見天日,也想把這些天的驚魂事跡說出來。
他道:“人魅變幻萬千,熟知人心,它起初變為一個難產孕婦,哀嚎聲聲令人不忍。元君知曉,我還未看破男女之彆,我隻想上前助此孕婦渡過難關,卻不敢多看它未整的衣衫,也因此,我沒發現她由人魅所化……”
謝蘊見廖仙師情緒難忍,冷麵寬慰:“邪祟精怪向來詭計多端,仙師不必自責。”
廖仙師道:“……我被它關了起來,天長日久,它用古怪的法術,居然脫去一些陰氣,帶上人皮後,還能偽裝仙氣。它漸漸會了我大半法術,唯一不能改的,是在我麵前吃人。它說,人的精靈之氣,能夠讓它更快取代我……”
阿嫵瞥了瞥山洞裡那些白花花的人骨,蛟頭一歪,嘶――這位廖仙師還是太過單純,難怪會被騙。
人魅故意在他麵前吃人,把骨頭扔在他旁邊,是為了哪怕廖仙師被其餘人發現,其餘人一看滿山洞人骨,氣上心頭,就會更快殺掉被變成人魅的廖仙師。
它的身份會更保險。
蛟可不喜歡聽人講述悲慘往事,她身為冷血猛獸,對這些事不感興趣。誰殺誰,誰吃誰,阿嫵見得多了。
她在山洞角落裡盤成一團躲陰涼,忽然聽到廖仙師道:
“人魅抓我來時,在山洞外麵布下了九華山的九曲迷宮陣,掩人耳目,把這山洞藏得很好,我原以為我這輩子都會不見天日,隻能成為人魅的影子了。多謝元君神通廣大才能發現我。”
謝蘊並不居功:“擒殺人魅,是多名弟子合力完成。找到仙師你,全仰仗我的小蛇。”
廖仙師滿眼淚花,朝所有弟子不斷道謝,又眯著眼,想要找到那條居功至偉的小蛇。
如果不是它,哪怕人魅身死,他也隻會被永遠關在這山洞裡。
廖仙師在地上找來找去,試圖找到謝蘊口中的“小蛇”,卻一無所獲,他問道:“元君所說的小蛇呢?”
蛟雙眼放光,領獎勵了!
她立刻一掃剛才的憊懶,蹭一下抖抖蛟頭,電一般疾射而去,立刻出現在廖仙師麵前。
一昂蛟頭,嘶――本蛟來了!
一條黑漆漆、在山洞中顯得和黑暗極為相似、目光幽綠的“大黑蛇”出現在廖仙師麵前,廖仙師心一咯噔,下意識朝謝蘊望去。
蘊微元君說的小、小蛇指的是這麼威風的“大黑蛇”,非廖仙師少見多怪,隻是他、他在畫中看到的上古妖獸騰蛇都沒那麼威風。
謝蘊看出他的疑惑,適時補充:“小蛇體型雖不是特彆嬌小,但性子極好,過於嬌小的外表,也不適合小蛇的直爽性格。”
“哦、哦……”廖仙師恍然大悟,果然,無論是人還是獸都不能隻看外表。
阿嫵卻拉長臉,不悅極了,碩大的蛟頭朝前,離廖仙師的臉隻有一指甲蓋的距離,冰冷的蛟軀和莫名的威勢使得廖仙師半邊臉發麻,不自覺流汗。
嘶――蛟開始搗亂,怎麼,這個被她帶人救下的人類嫌棄她的外表?
“小蛇。”謝蘊阻止阿嫵。
阿嫵沒有聽話,倒是廖仙師勉力笑道:“元君的仙寵,果然個性活潑。”他到底經曆了這麼久的驚魂時刻,很快適應阿嫵的搗亂。
廖仙師一想到是這隻“大黑蛇”帶人來救他,他並不著相,立刻心裡發暖:“元君,我無事,它開心便好。”
嘶――阿嫵頓覺無味,嚇不到人又不能真咬,沒有意思。
阿嫵是一隻貧窮的蛟,默默縮回頭,想看看廖仙師會不會送她點極品靈石。但蛟一看,就看見廖仙師遭受那麼久的折磨,已經瘦骨嶙峋,露出來的一截手腕比枯柴好不了多少。
嘶――算了,蛟泄氣。
這個廖仙師被人魅替代了那麼久,肯定所有靈石和仙靈幣全被人魅占據,他一定一貧如洗,比她還貧困。
阿嫵默默遊開。
廖仙師現在身體孱弱,一陣風吹來,就連累得他咳嗽幾聲,謝蘊立刻讓其餘弟子們攙扶廖仙師回仙宗將養。
他斷後,和阿嫵一塊兒走回去。
謝蘊剛要走出山洞,衣袖再次被阿嫵張口咬住,他逆著山洞外清朗的微風和柔和的陽光,毫無怒意,臉色比麵對其餘弟子時要柔和得多,沒有那股清絕的冷意。
“小蛇,怎麼了?”謝蘊問。
他不著痕跡拉回自己的衣袖,現在上麵已經有了四個整整齊齊的牙洞。
阿嫵衝謝蘊用尾巴比劃幾下,用儘一切和他溝通,儘力想表達出自己要說的意思。
謝蘊足夠敏銳:“你想學剛才我為廖仙師治療時的法術?”
阿嫵嚴肅點頭,她這麼強的蛟,平時當然用不上治療的法術,但,據說化龍時,天空中將降下風、雨、雷、火四大天劫,比仙人之劫更甚百倍。
阿嫵想,要是她被雷劈糊了,給自己來一個治療法術,會好一點。
她纏著謝蘊教她,在謝蘊旁邊遊來遊去,攔住謝蘊,不讓他出去。
謝蘊對這樣的蛟根本毫無辦法,隻能道:“小蛇告訴我,為什麼要學這個法術?”
蛟心機蹭蹭他,嘶――要是你碰上了廖仙師那樣的事,我可以給你治療。
事實當然不是如此,謝蘊要是碰上那樣的事,就憑她的蛟鱗,大不了把謝蘊一卷。
謝蘊再次耳尖微紅,小蛇總是這樣,彆人拿他當遠遠的仙人,敬著遠著,小蛇卻永遠都會想,如果他落魄了,它將如何如何。
他想,就憑借小蛇如此,他也絕不會落到那種地步,讓小蛇替他擔憂。
謝蘊立刻軟化:“好,那是一個法陣,名叫蘭風天水陣,可以用手訣完成。我慢些,你仔細看。”
阿嫵立刻點頭,一眼不眨盯著謝蘊。
謝蘊說到做到,他的手勢非常雅致,修長的手並不柔,卻很賞心悅目。阿嫵的尾巴跟隨謝蘊的手轉來轉去,忽然,謝蘊拇指和食指一彎,另一隻手再切過來。
阿嫵獨一條的蛟尾:……
她、她彎不下去。
謝蘊也注意到此點,沉默:……
蛟呆呆地望著他,在阿嫵又要纏謝蘊時,謝蘊福至心靈:“小蛇,手訣已是將萬法至簡的手勢,不能更簡,如果是攻擊法陣倒還能改。但生死乃是大事,治療法陣比攻擊法陣更複雜……”
言下之意,就是不能改。
蛟大受打擊,真真正正彆過頭,不讓自己的落寞落入人眼。
真沒想到,她這樣一條勤勞勇敢的蛟,選對了最正確的人類願意教她仙法,卻敗在隻有一條尾巴上麵,若她是一條雙尾蛟……
蛟哽咽,蛟頭痛苦搖晃。
謝蘊隻能安撫:“小蛇,你的身軀足夠堅硬,一力可破萬法,沒什麼好傷心。以後你需要用蘭風天水陣,我可為你擺陣。”
不,這根本不一樣。蛟開始想怎麼克服這個難關。
一般蛟都有爪,本蛟的爪呢?!
阿嫵完全沒想過變成人,雖然人也有靈巧的手指,她是一條來自偏遠地方的蛟,所在之處無任何道傳,化龍的想法來源於開靈智時花火般的念頭。
她隻想從蛟變龍,人類的肉身弱小,蛟目前根本不認為人的肉身有什麼好處。
她整隻蛟陷入思考,想著怎麼變為完全的蛟。
謝蘊以為小蛇被打擊得太厲害,在爛漫的閃光中,抱著“脆弱”、黏人的蛟回蓬萊仙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