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脈冰冷的花香淡淡地浮在空氣中,宮殿被關得嚴實不透風,隻有極淺淡的花草香味能夠從窗縫裡透進來。
謝蘊聞到花香,睜開眼睛,右手下意識去撈旁邊的小龍,手在空蕩蕩的床邊摸了摸,一個影子都沒摸到。
他起身,烏發垂瀉而下,胸口處白衣微敞,遍布曖昧痕跡。春意融融的殿內,滿地狼藉昭示著這裡發生過什麼,謝蘊很疑惑,小龍呢?
耳畔傳來輕微的聲響,謝蘊順著聲音走過去。
彩墨、宣紙、被扯禿了的毛筆,打翻的一桶桶黑墨,一堆宣紙中,謝蘊看見一隻黑漆漆的蛟……不,現在應該是一隻漆黑無雜色的龍正埋首在一堆紙中,龍頭上綠眸充滿不悅,正叼著一隻毛筆,盯著紙上寫寫畫畫。
綠眸時而滿意地打量,本龍果然是世界上最完美的龍。
綠眸時而又盛滿不開心的涼意,為什麼本龍總是畫得不太像本龍?
龍頭不信邪地搖晃,本龍這樣厲害的龍,怎麼可能連一點畫都畫不好?!
唰唰唰,脾氣和往常一樣不好的龍把這些宣紙全部扔出去,在空中揉成一團,吧唧扔到宮殿裡的花瓶中。
謝蘊接到一張團好的宣紙:“小龍,你在做什麼?”
謝蘊打開這張紙團,上麵赫然畫著一隻張牙舞爪的黑龍,分叉的龍角、矯健的龍爪全部有模有樣,和小龍長得非常像。之所以用像,而不是用是,是因為沒有她的神韻。
“你不要看,一點也不好看!”阿嫵抓狂,炮彈一般一整條龍朝謝蘊撲過去,被謝蘊抱在懷裡。
謝蘊身上沾了一堆黑乎乎的墨水,他這才發現,小龍原來不隻把宮殿弄得臟兮兮,同樣把它自己也弄得臟兮兮,像是一隻從墨水裡撈出來的龍,在眼皮上一擦,謝蘊的指尖就全黑了。
“……小龍今天起得那麼早,在這裡畫畫,是因為我的緣故嗎?”謝蘊問。
“當然不是啦。”阿嫵摸不著頭腦,看著表麵如常,但就是有哪點不對勁的謝蘊,“你怎麼會這麼說?”
她畫畫,和謝蘊有什麼關係?
謝蘊給她慢慢擦著身上的墨水,雪目一頓,倒十分開誠布公,在阿嫵耳邊說了一句話:“小龍是嫌棄我未讓小龍儘興,所以今早在此發泄精力?”
阿嫵整隻龍驚訝地瞪大綠眸,看著哪怕身上有曖昧痕跡、臟汙黑墨也顯得光風霽月的謝蘊。
謝蘊怎麼會這麼想?阿嫵再度吸收一點人類的知識,果然,哪怕清正如謝蘊,對能不能讓伴侶儘興也十分看重。一定是今天她特意提前醒來畫畫,讓謝蘊誤會了。
阿嫵張嘴本要解釋,但壞心眼地眼睛一轉,道:“主人,有一點……”
謝蘊的手猛地收緊,阿嫵繼續道:“主人打算怎麼做呢?”
謝蘊低頭,專注地回望她:“既然如此,隻能麻煩小龍再撥出一些時間,讓我重新為在你麵前證明自己。”謝蘊道,“可能需要比之前更長的時間,小龍……”
他的指尖探向不該探的地方,嘶——整隻龍驀地掙紮起來。
雖然她也很愛和謝蘊一起玩,很愛和謝蘊一塊做那種事,但是最近她還有事情,不能花費這麼長的時間!
阿嫵趕緊道:“不是,沒有,我剛才是故意逗你。”她用龍爪扯住謝蘊的衣服,“我早就想畫畫了,都是因為那些人!”
謝蘊看小龍不像說假話,微微放開她,願聞其詳。
阿嫵唰地變成人形從謝蘊懷裡鑽出去,取來一張四四方方、帶著香火氣、用狂草寫著些字的畫,拉長龍臉:“你看,上次本龍展現了本龍的英姿之後,一些凡人開始供奉本龍,但他們是不是瞎,把本龍畫成這副樣子!”
謝蘊定睛一看。
這張畫上,小龍被畫成一條黑紅青相間的龍,這麼多顏色撞在一起,不像是龍,像是……
“你看,這像不像一條穿著花褲衩的海蛇?!”阿嫵氣炸地說出自己的聯想,“哪兒有龍是這種顏色?凡人都善忘,哪怕是仙人也如此,多過些年,他們就會真的以為本龍長這個模樣!”
阿嫵此時再度感受到蛟慮,她千辛萬苦化龍,可不是為了讓家家戶戶貼在牆壁上嘲笑的。
雖然長相和實力相比不重要,但愛麵子的龍控製不住地想,本龍明明這麼好看,把本龍畫成這副模樣,有哪條龍能忍?
謝蘊艱難把目光從那條被小龍評價為“穿花褲衩的海蛇”的畫上移開:“當日情形混亂,小龍是黑色,空中還有紅色的鮮血和蒼青色的龍,混亂中,凡人定然看差了。”
阿嫵道:“反正本龍不能以這種形象示人,所以,在和你做那種事之前,我就想好要把自己畫出來。”她高傲道,“以我這樣的品相,隻要流傳出去,他們定然知道誰才是真的龍。”
原來如此,難怪謝蘊發現這次小龍有些不認真。
謝蘊誇獎道:“小龍很厲害,知道流言和假象要越早處理越好,越晚越難以撥亂反正。”
“對!”阿嫵更覺得這個事情迫在眉睫,她又拿起毛筆,在墨桶中一涮,“剛才的畫一點也不好看,我要重新畫,外麵的畫師根本不敢正視我的龍軀,叫他們也是白叫。”
覺得自己最棒、自己可以、富有強大行動能力的龍立即在紙上畫了一個圓,當作龍頭,再畫了幾根柱子,當作龍爪雛形,全神貫注地趴在桌子上畫畫。
她化龍之後,眉心的蓮花無論何時也有一種恍若真實的聖潔感,墨色長發順著白玉般的耳朵垂下來,調皮地垂了一縷下來。
謝蘊看著忽然這樣歲月靜好的小龍,微微勾唇,他的聲音放得很輕:“小龍,不能隻用一個顏色。”
“嗯?”阿嫵抬起頭來,可是,她本來就是黑色的啊。
謝蘊變幻出一隻筆,在之前阿嫵扔下的畫中添了一些筆觸:“你看,雖然小龍你是黑色,但是你的鱗片很亮,如果你不把那樣的顏色畫出,就會顯得黯淡不像你。”
隨著謝蘊幾筆畫下,原來阿嫵畫的龍立即變得精神抖擻起來。
她呆呆地看著,真沒想到,謝蘊還會畫畫!
嘶——這條路就很有本龍的英姿了,阿嫵一把搶過來:“就用這張。”她的目光閃閃發亮,神采奕奕,已經能想到那些人誇讚她長得好看、頂禮膜拜的模樣了。
她興奮地親了謝蘊一下,拿著這張紙飛出去,謝蘊伸手碰碰被她親過的地方,一種甜蜜的情緒淌上心間,同樣飛身而出。
外麵,是白皚皚的天虞仙山,也就是阿嫵的家鄉。
阿嫵化龍之後,在一個晴空萬裡無雲的日子,動用龍族秘法把沉睡在地下的剩餘天虞仙山的山脈給喚醒,讓它們茁壯地生出地麵,長出高山的形狀。
現在的天虞仙山冰冷高潔,空氣中有很淡的花香,謝蘊很擅長種植仙花,此時天虞仙山除了本就能適應冰冷環境的花草外,還多了一些被謝蘊改過的植物。
龍形的冰湖裡開著花蕊潔白、冰雕一樣的雪菡萏、淡黃色如同流霞、淺紫色宛若胭脂的仙花錯落有致地盛放在冰湖裡。
它們的香味都不濃,連阿嫵都聞得慣。
兩隻獨角獸在冰湖裡徜徉,小一點的那隻是青妄仙山的獨角獸,大一點的那隻是天虞仙山的獨角獸。大的獨角獸喝了幾口水,就沒有什麼力氣,躺在草地上,小獨角獸親昵地去照顧母親。
大獨角獸因為當初天虞仙山受損太嚴重,它也隨之冰封,現在雖然活著,仍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徹底恢複。
所以,阿嫵把青妄仙山的獨角獸直接綁來和大獨角獸一起作伴,照顧她。
“龍神大人,仙君大人!”守龍族和護龍族的一個族人今日來仙山有事,他就是之前看著阿嫵長大的“蛟”裡的一個,龍族的力量,讓守龍族和護龍族的人長生不死。
他恭敬地站定,阿嫵原本和謝蘊飛在空中,現在也停下來:“有什麼事?”
這位族人滿心欣慰,他看著阿嫵長大,感情比對任何一隻龍都深。龍族覆滅之後,他們被族長變為蛟活下來,滿心都活在痛苦之中。
他們中的部分族人聽信讒言,害苦了龍族,他們後來哪怕活著,心裡存在的更多卻是煎熬。
他看見這隻小龍誕生,看見她步步長大,吃著野果子喝著冰湖水,孤獨長成蛟的形狀,心裡既想她就這樣平安地生活一世,不要去管以往的恩怨,又想她堂堂天生地養的龍,卻被連累成這樣。
現在,阿嫵成為龍,恢複龍族榮光,他、他們的喜悅比任何時候都要深。
這位族人道:“龍神、仙君,我族中擅於經商的族人已經成功開好五十餘家店鋪,收成很不錯,我特意來彙報給龍神。”
哇!阿嫵發出鄉下龍的驚歎。
作為一隻曾經貧窮的蛟,現在貧窮的龍,她一直都靠著吃謝蘊的軟飯過著蛟奢淫逸的生活,沒想到,現在她轉瞬擁有這麼多財富。
守龍族、護龍族的人各有所長,他們忠於龍族,為不喜歡管理那些小事的龍族打理財富。
謝蘊眼尖地看見小龍的手偷偷背在背後數數,好像在算些什麼。
他心知小龍在偷偷算錢財的多少,礙於龍的麵子,沒有戳穿。阿嫵越算,越心花怒放,她現在已經是一隻富有四海的龍了。
她微咳一聲,龍臉嚴肅,維持著自己的風度:“做得不錯。”
那位族人開心地低下頭,阿嫵這時候又道:“除開你們之外,淪為凡人的守龍族、護龍族人也是你們的親眷,你們蘇醒後,去看過他們嗎?”
族人的臉緩緩一僵,龍神忽然提起此事,是已經不信任他們的忠誠了嗎?
他道:“未曾見過,曾經的大劫我們沒齒難忘,那些糊塗的人,不見也罷。”
阿嫵碧綠的眼眸充滿疑惑:“本龍還以為你們同為一族,遭此劇變後會本能地關注他們,原來不是嗎?”她一歪頭:“當初被欺騙、跳下鎮魔淵的族人要麼已經當場死去,要麼雖然活下來但也成了凡人,經曆這麼久的凡間磨難,他們早就死了。”
“剩下的那些人,都是些後代。”龍道,“他們現在隻剩下三人,你去幫本龍交一點修仙心法給他們,他們雖不能再做龍族之臣,但看在他們的祖先當初不過是被欺騙,為龍族甘願赴死,本龍可以給他們新的修仙機會。”
“龍神!”這位族人驚詫無比,他心中充斥著酸楚、感激,種種思緒化為一句:“龍神不可,他們……祖禍孫擔,龍神不必網開一麵。”
阿嫵不是普通龍。
她擅長欺騙,對被欺騙之人,更能清楚他們的想法。對於她這樣精通欺騙的龍來說,沒有人能抵擋她的欺騙。
“你是龍還是我是龍?”阿嫵不滿道,“不過是幾個人,本龍根本不在意。”
她是最強大的龍,站在浩瀚星辰之巔,對無威脅的人根本沒有一點折磨的心思。
這位族人沉默須臾,俯下身子跪在地上:“您是龍……”他竭力壓製住眼淚,“多謝龍神慈悲。”
嘶——本龍可不是黑龍族長那樣慈悲的龍,本龍的凶悍,你根本無法想象。
凶殘的龍當即想。
她說完話,拉著謝蘊的手飛出天虞仙山,整隻龍鬼鬼祟祟帶著謝蘊埋伏到凡間人界一處村落中。
嘶——阿嫵偷偷摸摸露出半隻龍頭,在窗戶那裡,看著這戶人家供奉了一個龍神位——因為她殺掉水陰佛鬼,現在在眾人心中形象很好。
“小龍。”謝蘊適時出聲提醒現在偷偷摸摸的龍。
阿嫵道:“主人,你再這樣說話我們會被發現的。”
謝蘊沉默一瞬:“小龍,我們會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