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到湖州,趙家上下無不歡欣鼓舞,連仆婦小廝出門走路都帶風,更不用說楊顰了,整個人都飄在雲上。
自從兒子高中解元以來,她每天大宴小宴不斷,所聽之語都是恭維羨慕。趙睿也一躍成為湖州府諸太太奶奶乘龍快婿排行榜的榜首,天天都有人上門來問他的親事。
楊家亦是喜氣洋洋,自家大少爺楊廷章高中秋闈第四名,表少爺趙睿高中解元,兄弟同科中舉,一時傳為佳話。
整個楊家唯一不高興的大概就是三娘子了。也不能說不高興,她是既喜且憂,心情複雜。喜的是心愛的表哥金榜題名、名揚江南;憂的是慕名而來的閨秀太多,她想嫁給表哥就更難了。
這一切都不關蘇韻的事,她已經定了親,婚期就在明年。
這會兒她正靠在庫房裡盤算自己的家當呢。
“…這些珊瑚,品相好的、超過一尺的,用龍血木的大箱籠裝了;這些散碎的,拿個匣子裝了,就放在常用的箱籠裡,以後就用來鑲戒指或耳環…”
“…吃食鋪子和織坊從上個月開始的進賬,都換了金條…庫房裡堆的料子,三年以上的,收拾出一部分來送人,剩下的都擱到娘的鋪子裡賣了…”
“…還有這些杯盤碗碟,留下八套,其餘的也都放雜貨鋪裡賣了…”
大丫頭白芷瞠目結舌:“這…都賣了?”
蘇韻瞥了她一眼,“放心,少不了你們的,不賞物件就賞你們銀子。聽我一句勸,家裡有值錢的東西都換成輕便易攜帶的東西。”
白芷跟著她這些日子,也有了見識,聞言掩去眉宇間的憂色,快步跟上。
另一個大丫頭月櫻匆匆推門進來,“娘子,劉居士來了。”
蘇韻有一絲意外,頷首道,“請劉居士內間坐”,又轉頭吩咐白芷:“你帶人按我剛才說的,趕緊收拾。”
劉居士坐在臨窗的歲寒三友雕花榻上,隨意地掃視著房內,暗暗點頭,這屋子收拾得還算不錯。
屋內沒有熏香,隻在高腳碟裡供著幾隻佛手柑,有股淡淡的清香。榻旁的筒車不斷叢水池中揚水,帶起一陣水汽,讓整個室內的空氣都活了起來。還有那些穀糠沙發、靠墊和竹製
搖椅,倒也新鮮,擺在室內也錯落有致。
“師傅,你今兒怎麼來啦?”蘇韻行李之後,便挨著師傅在榻上坐下。
劉居士撩起眼皮看了徒弟一眼,慵懶道:“你這待嫁女做得倒輕鬆啊,我就沒看到一個繡棚,給你男人公婆的鞋襪衣裳都沒做嗎?”
蘇韻臉不紅心不跳,“做了啊,我讓白術帶著個針線活好的小丫頭在做,我最後繡兩朵花就好了嘛。”
“你倒是會指使人。”
“那是,我也是給她們個掙錢的機會,幫我繡嫁妝,一人給十兩銀子。”
對於這種花錢偷懶的行為,蘇韻十分理所當然:
“正經公婆都過世了,二郎連個親兄弟姐妹都沒有,太婆婆也好,叔嬸也罷,都不值得我費力氣。至於太公公嘛,送他鞋襪還不如送他美人呢。”
“您放心,我特意交代了,料子用最好的,繡活彆做的太精細,不出差錯就好了。我水平就這麼高,以後做得不好也彆賴我。”
劉居士啞然失笑,她這個徒弟向來有些“無賴”的智慧。
也是,人這輩子想活得好,不求四角俱全、樣樣精通,在關鍵時候選對了人、做對了事就夠了。合格的主母都懂得抓大放小,而非事必躬親。
不過,她今天來不是說這個的。
“你大哥秋闈中了第四,本是喜事,不過這次江南的秋闈,未必…做數。”
蘇韻一驚,她跟這位大哥的關係倒還不錯,更關鍵的是,在這個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一人犯法全家連坐的時代,彆說同父兄弟姐妹了,就是同族兄弟,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劉居士意有所指道,“這次秋闈有人舞弊,事兒與你家無關。舞弊可大可小,若朝廷不理會,首告者隻能自討苦吃,以誣陷之罪判流形、剝奪科舉資格、永不敘用。”
“可若是,上麵鐵了心要查此事,又或是被有心人利用…那就是血雨腥風呐……”
蘇韻心裡一咯噔,想到了先帝末年的那一係列變故,她趕忙問:“那祖母知道嗎?”
“我等會去她那裡,有些事你們要早做準備。我聽韓師傅說,你那個三姐想嫁趙家公子,是嗎?”
蘇韻無奈,“您都知道了?她倒沒做啥出格的事,就是對姑母和表妹
十分殷勤。我那姑母話裡話外地就是拿她擠兌我不懂禮,我反正不在乎。”
劉居士點頭,“一家子姐妹總歸是盼著他好的,我會跟你祖母提一嘴。若秋闈真要出事,趙家出事的可能性比你家大得多。”
趙家家主趙和是戶部左侍郎,尚書之位的有力人選,入閣也有一爭之力,而楊仝隻是一地知府。真有人借秋闈搞事,花了這麼大精力布局,必然是劍指中樞。
劉居士經曆過無數風雨,能在權力鬥爭的漩渦中全身而退,憑的就是這份旁人不能及的敏銳。
果然,秋闈結束後一個月,有人在順天府敲了登聞鼓,告江南學政和巡撫衙門秋闈舞弊,泄漏試題出售給富家子弟,貪贓枉法逼死舉子。
敲鼓的是個女子,熬下了以民告官的殺威棒,呈上血書,言被下獄害死的是她兄長——隆昌七年揚州府的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