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母陶氏麵如滿月,細眉長目,模樣頗為端莊,行走間鬢邊步搖流蘇不搖,裙擺不動,是一個規矩十足並刻進骨子裡的婦人。
想來也是,舅舅莊士嚴為人最是嚴謹,陶氏能深得他敬重讚賞,規矩必然不會差。
陶氏用細棉線給紀婉湘絞乾淨臉,梳了婦人發髻,上了妝,折騰一番,等一切妥當時,天色早已大亮。
她端詳一番,滿意頷首,罷手後,又道:“你今日出嫁為人婦,當勤勉克儉,外敬舅姑,內侍夫婿,不得怠慢。”
這些臨出嫁前的訓話,本來應當是母親囑咐,陶氏想著姐妹二人已沒了母親,她便代了此責。
舅母的話有些嚴厲,不過陶氏本人就是這般要求自己的,紀婉湘已萬分感激,她認真聽了,起身深福一禮。
陶氏扶起她,目光轉向紀婉青,暗歎了一口氣。
“你妹妹雖少年失怙,但命還是好的,我就不多說了。”有一個好姐姐。
“倒是你,日後怕是要艱難些。”
紀婉青被聖旨賜婚皇太子之事,莊士嚴夫妻昨日便知道了,其中糾葛,明眼人一看便知不妥,說句實話,陶氏很惋惜。
紀父紀母早逝,莊士嚴與紀宗賢打過交道,他認為這人是不大可靠的,身為親舅,他覺得自己有替外甥女們尋一門好親事的責任。
姐妹出孝前,是不能議親的,不過這人選,莊士嚴已經命陶氏物色起來了,就選在宛州,他也能就近照看一二。
人選得差不多了,等紀氏姐妹出孝後,莊士嚴便打算北上,與靖北侯府商量此事,不想出門前夕,便接到紀婉青來信,說妹妹出嫁,邀請舅舅舅母赴宴。
紀氏姐妹雖到了適婚年齡,但真沒趕到這種程度,而且紀婉青的書信,比靖北侯府的喜帖快上太多,莊士嚴陶氏快到京城了,才接到家裡飛鴿傳書,說接到喜帖。
如果沒有紀婉青提前通知,莊氏夫妻絕對趕不上婚宴。
這情況很詭異,是個人都知道有問題,誰料莊士嚴剛抵達京城,還沒站穩腳跟,就收到消息,說靖北侯府的紀大姑娘,被賜婚當朝皇太子。
莊士嚴為人雖古板嚴謹,但他不傻,往昔為官多年他也很了解朝堂規則,其中關竅一眼便知。
“我出門之前,你舅舅特地囑咐了我,讓我給你帶幾句話。”
今日內宅女賓雲集,莊士嚴並不能往裡麵來,且最重要的是,這幾句話很敏感,即便是靖北侯府下仆,也不能聽見,隻能由陶氏在朝霞院轉述。
紀婉青心領神會,知道舅母顧忌,她也不說自己身邊都是心腹,隻儘數屏退,室內僅餘陶氏與姐妹三人。
陶氏徐徐說:“你舅舅說,山窮水儘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你進東宮後必定處境不易,但切記不可灰心喪氣,需緊記如今世上,你父母僅剩兩點骨血,當珍而重之。”
紀婉青認真聽罷,深深一福,“婉青定當謹記舅舅教誨,以保存自身為要務。”
舅舅舅母說的話,已是肺腑之言了,紀婉青萬分感激,近來疾風驟雨,處處有威逼,她首次被人溫言關懷,一時情緒激昂,眼眶微微發熱。
陶氏微歎扶起她,輕拍了拍她的手。
舅母一雙手微涼,但卻讓紀婉青心內暖熱,她道:“婉青必然好好過,舅父舅母勿要擔憂。”
陶氏頷首,又囑咐她幾句,這時候,吉時已經到了,外麵鞭炮聲炸響,鄭家迎親隊伍臨門。
本來作為未婚閨秀,紀婉青應當回避的,但她卻沒有,她靜靜坐在明堂,等著鄭毅到來。
鄭毅濃眉大眼,英氣勃勃,被一群接親的人簇擁進了朝霞院。
較之三年前認識那個小少年,他如今肩膀寬了,身高長了,失去父親以後,他已迅速成長,成為了一家人的頂梁柱。
他站定在紀婉青麵前,拱手作揖,深深施了一禮,“姐姐,謝謝你。”
鄭毅比紀婉青年長三歲,但這一句姐姐叫得無比甘願,他深知,若無對方出手乾預,他與心上人必然擦肩而過,此生有緣無分。
紀婉青頷首,虛扶起麵前比她高大半頭的小夥子,仔細端詳對方。
鄭毅同樣驟然失父,麵對困難亦不少,三年時間,足夠他成長成一個成熟的的男子,不過此刻,他神色欣喜,一雙眸子掩飾不住激動之意,顯然能迎娶紀婉湘,他喜出望外。
他確實沒變,紀婉青心略略放下。
這時候,喜嬤嬤已將一身婚服,蒙了大紅鴛鴦蓋頭新娘子引了出來,紀婉青接過妹妹的手,鄭重交到鄭毅手中,“鄭毅,你要好好照顧她。”
她說得非常認真,鄭毅肅了臉色,端端正正站定,舉起另一手,當即立誓道:“我鄭毅,今日在此起誓,此生待湘兒妹妹一如父親待母親,紀伯父待紀伯母,如有違誓,當五雷轟頂。”
古人敬畏天地,五雷轟頂是個很重的誓言,紀婉青沒有阻止鄭毅發毒誓,她靜靜聽對方說罷,方展顏一笑,道:“我相信你,願你與小妹白頭偕老,兒孫繞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