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後之初,老侯爺是讚同奪嫡的。
畢竟女兒都當皇後了, 膝下也有嫡出皇子, 距離那個位置僅一步之遙。
若是出了一個皇帝外孫,紀氏一族將搖身一變, 成為京城最頂級的世家。往下幾代,繁榮興盛沒有問題。
然而, 他卻不同意謀算靖北侯府。
臨江侯府與靖北侯府同出一脈,血緣關係十分親近。紀宗慶剛正不阿, 不願意結黨營私,要堅定不移當中立保皇黨。
兩家政見不同, 老侯爺惋惜,不過也僅此而已, 他從未生出其他念頭。
因此紀宗文提出這個想法時, 他驚詫萬分,怒意盈胸,狠狠怒斥了一番。直到兒子唯唯諾諾, 打消念頭, 這才算罷。
然而, 事情真那麼簡單嗎?
當然不是。
老侯爺年紀大了,早在七八年前, 就卸下了擔子,將爵位傳了個世子。彼時的臨江侯, 已是紀宗文。
既然退居了二線, 自然就不及以往耳聰目明。畢竟, 臨江侯府的絕大部分權柄,他也一並交到兒子手上了,自己頤養天年。
紀宗文表麵妥協,實際上卻陽奉陰違,既然父親不同意,他們手足幾個就自己乾吧。事後父親再氣憤,還能告發自家不成?
於是,他立即聯係了改名換姓的胞弟,大同指揮同知穆懷善。
嗯,當時的參與者,還是一個非常關鍵的人,那就是穆懷善。甚至,因親臨戰場,他還親自設計了整個計謀。
“你是說,鬆堡之役乃穆懷善為主謀策劃?”
突然,刑審室出現一道男聲,不疾不徐,沉穩而淡然。他聲音不高,穿透力卻十足,教人不容忽視。
紀祥聞聲望去,卻見刑審室門前,不知何時已站了一個身穿藍色雲紋錦袍的年輕男子。他白玉冠束發,長相清雋,濃黑劍眉下,一雙黑眸尤為銳利,淡淡地掃了石室一眼。
這就是皇太子殿下。
他曾遠遠見過皇太子幾次,對方一身溫潤氣息,讓人印象尤為深刻,與此時迥異。
這大約才是這位天潢貴胄的真麵目吧。
紀祥心下一凜,忙垂眸不敢再看。隻不過,他的餘光卻不可避免掠過整個刑審室。
一屋子黑衣暗衛早已俯身見禮,包括許馳,而石室中的紀家人,不知何時已經被帶離。
這裡麵,僅剩下他一個外人。
見了皇太子的麵,顯然他是絕不可能活著出去了,紀祥本心中還有一絲僥幸,此刻也全消失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既然如此,為家人掙條活路也是好的。
“沒錯。”
紀祥也不遲疑,立即便答話,“皇後欲謀算前靖北侯已久,可惜一直未有機會,直到四年前韃靼大軍壓境。”
皇後有心思,紀宗文亦然,可惜他們距離太遠,戰場瞬息萬變,二人心有餘而力不足。
好在,他們還有個胞弟。
穆懷善極有能耐,但不可否認的是,有了臨江侯府的勢力協助,他多年來少走了不少彎路。因此,跟兄姐聯係還算緊密。
他雖性情古怪,但對此事極感興趣,一接到京城密報後,便立即謀算起來。
當時大戰已經打響,鬆堡、宣府兩城互為犄角之勢。若鬆堡破,宣府壓力劇增;若宣府也告破,京城危矣。
作為大周朝北邊最重要的一個防守據點,這兩地兒遭遇韃靼最猛烈的進攻。其中因為城池更小,守城將士也更少,鬆堡壓力遠勝於宣府。
紀宗慶作為鬆堡統帥,被圍城許久,在萬分危急之時,終於順利送出了求援信報。分彆往比鄰的宣府,以及距離不算太遠的大同去了。
其實那個時候,大家都很艱難,也知道鬆堡肯定更加困難。然而既鬆堡求援,那情況肯定是危急得不能再危急了。
宣府那邊一咬牙,硬生生分出幾萬兵馬,交由大將楚立嵩,立即馳援鬆堡。
至於大同這邊,原都指揮使已戰死,指揮同知穆懷善臨危受命,掌控了大局兼兵權。
想當然,這邊是分不出兵來的。
非但如此,穆懷善還早已暗通了宣府內部,並提前做下了種種安排。等楚立崇領軍出了宣府不久,便遇上了攔截,他與眾將士奮力突圍,激戰了一天多,才終於成功。
隻可惜,馬不停蹄奔到鬆堡之時,已經晚了。
“負責攔截楚立崇援軍者,究竟是何方神聖?”
暗衛搬來案椅,高煦撩袍落座,他本一直安靜聽著,到了此時,突然發問。
一語正中最關鍵之處,他抬眸,盯著紀祥,薄唇輕啟吐出兩個字。
“韃靼?”
這個猜想一直都有。畢竟那個時候,大周這邊兵力吃緊,就算穆懷善想從大同派軍阻攔,也心有餘而力不足。
且還有很重要一點,就算真能派出去了。自己人打自己人,還是在全軍一心抗外敵的背景下,普通將士不可能一放上去就悶頭打的。
大夥兒難免詫異,難免遲疑,有了縫隙,根本不可能困住幾萬援軍一天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