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的鬆堡之役, 城門一共被破過兩次, 第一次,就是楚立嵩抵達之前。
那時候的鬆堡守軍已是強弩之末, 城破後, 統帥紀宗慶為回援城內,勉強分兵。
雖城裡城外萬眾一心,但無奈敵眾我寡,又被分割開來, 守軍死傷大半, 眼看難以支應了, 就在這時候,楚立嵩援軍終於趕到。
雖援軍人數本來不算太多, 又被伏擊後折損不少,但好歹是一股不弱力量, 暫時解了眼前鬆堡覆滅之急。
統帥紀宗慶浴血奮戰數個晝夜, 身上傷痕累累,還有一處傷及要害,他能繼續支撐, 全靠硬提起的一口氣。
如今見了援軍,心弦一鬆, 那口氣便散了, 人也支撐不下去。
紀宗慶其實是認識楚立嵩的, 兩人誌趣相投, 私交甚篤, 在對方倒向東宮之前,交往還是很頻密的。
楚立嵩稍稍殺退敵軍大將,回頭一看,見老友身軀晃了晃,眼看就要從馬上墮下。
他大驚,趕緊打馬回頭奔幾步,將人攙扶住。
耶拉離得雖不遠,但也不近,他看到楚立嵩與紀侯爺似乎說了兩句話,隨即,紀侯爺便昏迷過去了。
楚立嵩用身軀支撐住老友,趕緊安排人手,將對方抬回城中救治。
後麵,紀宗慶被抬了回去,他的傷很重,一直到城外援軍儘滅,城中守軍也差不多全亡了,他才醒過來。
那時候,第二批援軍已經到了,先前韃靼收到哨馬消息,匆匆帶著搜尋到的戰利品,已經離開。
“我想,若楚將軍會交托信箋,必然會選擇紀侯爺。”提起往事,耶拉的聲音很沙啞,但他還是一字一句將猜測說清楚。
原因無他,每個參戰的大小軍隊,都會設立軍醫營。這地兒負責救治傷員,為大軍提供最後一道保障後盾,曆來是戰時防守最重的地方之一。
鬆堡情況危急,諸如文牘室之類的地方早放了一把火,把重要卷宗儘數焚毀,並撤走防守人員,全部參與大戰了。
隻除了一個地方,防守依舊在的,且繼續正常運轉的,那就是軍醫營。這地兒若也被破,那恐怕守軍援軍都被敵人全殲了,不會留下一個活口。
事實證明,由於軍醫營的選址,重兵防守等原因,它確實堅持到最後一刻了。即使城破了,這小塊地方也沒有失守,等來了第二批援軍。
也是因此,紀宗慶睜眼後,還能強忍傷痛,撐著一口氣回京城。
楚立嵩從戎數十載,戰時防守慣例最清楚不過。當時紀宗慶要抬回軍醫營,他又那麼湊巧與對方有接觸,那麼,他會不會以通敵信箋相托呢?
“非常有可能!”許馳一拍高幾,眸中異彩連連。
他們之前沒有往這邊想,是因為不清楚戰場情況,根本無法分析。如今有了耶拉的存在,千頭萬緒整理開來,這條線索便相當明顯。
“耶拉兄弟,我立即傳信回京城,若猜測成真,想必此事不日會有大進展。”
許馳興奮之下,忽略了若紀宗慶得了信箋,為何沒有揭露此事呢?畢竟,他回京城三天後才咽的氣。
耶拉卻沒忘,他本不願靖北侯沾上一縷疑竇,但幾番猶豫之後,他還是選擇和盤托出。
他堅信紀侯爺忠君愛國,鐵骨錚錚,若是信箋真在他手裡卻沒交出,那必定另有隱情。
“許兄弟,紀侯爺忠勇,此事若是真,必有隱情。”雖皇太子英明,但耶拉還是忍不住強調了一遍。
“這是自然。”
身為東宮暗探頭領,許馳知悉很多隱秘不說,甚至連皇太子對朝臣的觀感,也能了解一二。
高煦在紀婉青嫁入東宮之前,就對紀宗慶十分讚賞,對方父子同時殉國,他扼腕痛心。
更甭提,娶妻之後。
許馳雖不知主子感情狀況,以及夫妻相處情形,但從高煦偶然間的態度,還是能窺探一二的。
窺一斑而見全豹,因此現在他笑了笑,對耶拉說:“耶拉兄弟放心,我家太子妃娘娘,正是紀侯爺親女,殿下對侯爺為人早了解頗深。”
此話有兩個重點,然而許馳卻先將太子妃放在前頭了,這裡頭固然有他對女主子的尊敬在,但不經意間,卻隱透高煦夫妻間感情甚篤。
畢竟,太子妃雖是太子妃,但東宮這些暗衛,卻與後殿搭不上線的。身份上的特殊性,讓他們無需俱怕前者。
由主見仆,反過來亦然。
耶拉立即意識到這一點,喜意在眸底一閃而過,須臾斂下,他抱拳鄭重道:“接下來,就有勞許兄弟了。”
許馳應了一聲,並說:“待有了進展,我會將消息傳回王都,耶拉兄弟屆時到此處便可獲悉。”他返回京城的計劃,並不會更改。
這個消息不可謂不大,二人沒再廢話,耶拉告辭,而許馳立即寫了密信。
次日離開王都之前,他先一步使用飛鴿傳書之法,把密信傳回去。
不論怎麼一個武功蓋世,人肯定沒有鴿子飛得快的,許馳還在半途,密信便抵達高煦手裡。
“若是紀侯爺得了信箋,為何他去世前,沒有揭露此事呢?”說話的人,正是剛呈上密信的林陽。
他身處皇宮,常年輔助在主子身邊,比之許馳,他要更清晰高煦是何等看重妻兒的。因此,林陽沒有稱紀宗慶為前靖北侯,而是紀侯爺。
不過,他這個問題,除了已去世的紀宗慶,恐怕沒人能回答了。
“若真如此,裡麵大約另有隱情。”
高煦食指敲了敲桌案,他完全沒對紀宗慶生疑,耶拉倒白擔憂了。
他此刻思索的卻是另一樁事,要往這條線索追查下去,少不得查探紀宗慶身前接觸過的人事,還有遺產,以便尋找信箋痕跡。
紀宗慶的私產,都給了兩個女兒當陪嫁,想要查探也方便,不過卻絕對越不過紀婉青的。
妻子月子還沒坐滿,高煦不願驚動她,但這事兒越快越好,要是耽擱了時日,難保皇後那邊不會摸過來。
畢竟,當年鬆堡幸存者,未必就隻有一個耶拉。
輕敵從不是一件好事。
高煦沉吟良久,最終還是決定婉言相告,他將密信收入袖中,往後殿行去。
*
後殿。
紀婉青自誕下安哥兒之後,現在已經快一個月了,再有幾天時間,她就要出月子。
由於懷孕時期調理得當,坐月子也萬分注意,她養得極好,臉頰豐潤,紅粉飛揚,精神頭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