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的話遞到靖國公府時,紀明錚正送王劼出門。
沒錯, 就是那位昔日的東川侯府世子。
兩家是世交, 還差一點結了兒女親家, 後來隨著層層抽絲剝繭, 紀婉青發現,她這位曾經很敬重的王伯父東川侯, 原來在陷殺父親之事上著墨不淺。
通敵一案早已了結, 涉案大小人物俱落網, 其中東川侯府抄家奪爵, 王澤德伏法, 王氏三族收押, 按律例處置。
這裡麵有一個人是能幸免的,那就是東川侯世子王劼, 他當初不認同父親所為,卻不能揭發, 唯有憤然離京遠赴北疆, 有無法直麵逃避之意,也有奮勇殺敵為父贖罪之心。
在大周對陣韃靼的燕山大戰,他作戰勇猛,立下了不小的功勳,本來應該升官獎賞的, 可惜他沒攤上個好爹。
高煦是了解實情的, 他公私分明, 讓王劼功過相抵, 後者幸運沒被親爹牽連,但升遷賞賜沒有了,人留在原職,若有能耐日後可再努力。
王劼感激聖恩,他此次是告了假回京的,父親再不對,為人子也該為其收殮,匆匆打點後事完畢後,他打算啟程回北疆,沒必要就不再回來了。
臨行前,他特地走一趟靖國公府,是來告罪的,他不奢求紀明錚原諒,但不來他心裡過不去。
紀明錚確實無法原諒,但他了解過詳情,確實不乾王劼的事,他也不是無理苛刻的人。
打小性情相投,相交好如異性兄弟的二人,終究是回不去了,不鹹不淡說了幾句,沉默良久,最後隻得揮彆。
紀明錚立在前庭,目送王劼背影漸遠,眸光很複雜,最終沉澱下來。
他收了視線,轉身往回走。
紀榮等在一邊有一陣子了,見狀忙上前道:“主子,坤寧宮遞了話出來。”
“還不快快道來,娘娘有何話吩咐?”
紀明錚精神一振,立即追問,王劼的事連同那點子複雜心緒,登時被拋在腦後。
紀榮不敢怠慢,“娘娘安好,說的是大喜事,娘娘已經召見過霍三姑娘了,傳話出來說頗為滿意,堪結良緣。”
當家主母終於有了著落,獨眼管家樂嗬嗬的,歡喜再遮掩不住,“娘娘還問主子,是否想見了見這霍三姑娘後,再行定下親事。”
外男見閨閣女兒不合適,但製造一些機會遠遠望一眼,還是沒問題的。
紀婉青心疼兄長,可謂煞費苦心,紀明錚不是不知道,隻是他沉默了片刻,卻道:“不必了,娘娘認為好即可,無需再見。”
他在這方麵遠不算目光如炬,還是不看的好。
旁觀者清,況且妹妹心意不必多說,她選的他就滿意。
“既然主子不用再見,那老奴就傳話回去,就說讓娘娘做主。”
紀明錚此刻想什麼,紀榮不說全知悉,也猜了個七八,他心疼主子,又想著娘娘選的必定是好的,眼緣什麼的,成親後培養起來即可。
他忙打著圓場,紀明錚點了點頭,“嗯,你傳話回去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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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哥哥的準話,紀婉青很快正式示意下去,於是,霍紀兩家的親事就說了起來。
尋常大戶人家結親,從下定到親迎,一年時間算很快的,但鑒於紀明錚年齡偏大,這時間就得節約起來。
不過再怎麼節約,也得幾個月功夫。
十月末納采,六禮一路走下來,緊趕慢趕,婚期敲定在來年二月末。
靖國公府這邊先不提,而作為親事的另一主角,霍芷潼忙得不可開交,本來她最好能自己給做嫁衣的,可惜來不及了,隻能繡了個鴛鴦蓋頭,其餘的就交給了家裡繡房。
她要親手給未來夫君做一套衣裳鞋襪,何太夫人也要,春裝雖沒冬裝複雜,但幾層下來也夠嗆的。
她還得熟悉自己的嫁妝產業,再聽伯母趙氏麵授機宜,分說各種夫妻相處之道,婆媳相處之法,諸如此類等等等等。
紀家沒婆母,但頭頂還有個不好相處的祖母,這何太夫人看著顫顫巍巍,但偏就沒啥毛病,一副挺能活的模樣。
“這位祖母,你麵子上敬著,讓人家挑不出大錯處即可,不用太放在心上。”
霍川作為最親近紀家的人之一,他事後是知悉老太太與紀家姐妹間矛盾的,這老太婆與二房,忒是無恥過分。
紀明錚偏向哪一邊,還用說嗎?
哪怕祖母曾經再疼他,隔閡也是修補不回來了,疏遠也必然。
趙氏仔細詢問過夫君,霍川也撿能說的簡單說一遍,不詳細,但意思到位。
她細細囑咐侄女,“至於那已被分家出府的二房,早與大侄子撕破了臉麵,他們若上門來,你無需顧忌。”
“嗯,伯娘,我知道的。”
今夜,已經是親迎前的最後一夜,不是母女卻勝似親母女的二人,正躺在一張床榻上低聲細語。
霍芷潼認真聽著,忙不迭點頭,應著應著眼淚就下來了,她哽咽道:“伯娘,我舍不得你!”
趙氏又何曾舍得,養了十幾年的女兒,明日就要嫁到彆人家去,以後是兩家人,輕易不好見上一麵。
不過她是長輩,隻能抹了一把悄悄落下的淚,強忍難受說:“傻孩子,女兒大了,就是要嫁人的,你過得好,伯娘才能安心。”
“靖國公府門第高,我家也不弱;他紀明錚是皇後胞兄,太子親舅,你伯父也是今上心腹重臣。”
趙氏有一肚子話要說,到了嘴邊,就成了一句,“他若敬你,你就安生伺候夫君好好過日子;若他欺辱於你,你就回家告訴伯娘,家裡必要為你做主!”
霍芷潼泣不成聲,說不出話來,隻一味用力點頭。
伯娘,我會好好過的。
不論如何不舍,明天終究會來的,霍芷潼不知自己何時睡過去的,隻覺闔目沒多久,就被大伯母輕聲喚起。
新娘子出門前要做的事情很多,寅時就該起了,可耽擱不得。
她昨夜哭得凶,勸也收不住,醒來眼睛有些不適,趙氏懊惱,忙命春喜取了冰帕來冷敷。
敷了幾遍好多了,急急忙忙又是沐浴開臉,梳妝挽發更衣,等大紅喜服上身,鴛鴦蓋頭蒙住眼前,一切停當,天色早大亮,吉時也到了。
震天響的鞭炮聲炸起,前院喧鬨一直蔓延到後方,新郎官來接人了。
紀明錚高大挺拔,身姿矯健,雖太陽穴上有道疤痕,但依舊難掩年輕英俊,加上靖國公府如日中天,他本人能耐不可小覷。
賓客大部分是羨慕的,這霍家連大房嫡女也沒有,僅憑一個二房女兒,就招了這般一個炙手可熱的貴婿。
霍芷潼本人,更是先前有此意的閨秀們羨妒的對象。
不過,這些她管不著,她已被一條紅綢,牽引往大門而去,登上喜轎,被迎歸紀氏。
下轎,進門,拜堂,禮成,送入洞房。
無論霍芷潼平日多從容淡定,此刻一顆心也“砰砰”地狂跳起來。
喜娘笑嗬嗬地說:“請新郎官挑蓋頭。”
一杆纏了紅綢的鑲銀角喜秤遞到紀明錚跟前,他信手拿起,站定在新娘子跟前,頓了頓,才輕輕挑了大紅鴛鴦蓋頭。